裴长淮有些反应不过来,欲收剑让宝颜屠苏勒说个清楚,不料屠苏勒大喝一声“苍láng万岁”,随即横刀在颈,狠狠一抹,登时鲜血狂迸!
宝颜屠苏勒瞪起眼睛,仰望着北羌辽阔的天空,重重地往后倒下。
“苍láng主——!”
“吾主!”
苍láng士兵痛呼出声,一时间皆杵刀跪下。
裴长淮心神一晃,低头望着宝颜屠苏勒轻轻抽搐的尸体,良久良久,他脑海中都是一片茫然,心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yīn郁半天的天空此刻终于掉下雨珠,带着雪一样的寒冷,转眼间就痛痛快快地落了起来。
裴长淮从万泰手中接来武陵军的旗帜,翻腕一展,深深立在屠苏勒的尸体旁。
就像多年前,他抱着父亲的牌位跪在崇昭帝面前那样,裴长淮此刻也单膝跪了下来,朝着雪海关的方向。
他握紧军旗,仰首任由雨珠落在他的面容上,听着风声与雨声,轻轻地问道:“父亲,你们看到了吗?”
所有人都在此刻静默下来。
这一场雨潇潇洒洒,压下空气中的杀意,洗去刀剑上的鲜血。
……
屠苏勒自尽,苍láng士兵投降,大君宝颜图海重新执掌宝印,这一场北羌内乱的风波终于平定。
阿铁娜一行人要和宝颜图海商议北羌日后的政局,裴长淮则率兵马先回到驻扎在横烟峡的军营里休整。
这次雪海关不少士兵死在来横烟峡的途中,周铸想要派出一队人沿途去找回他们的尸首,这本是底下的士兵该去做的事,不过这次是裴长淮亲自带队去的,与他同行的还有赵昀。
草野浅青,天还在下着细雨。
赵昀为裴长淮撑着黑金面的纸伞,与他并肩而行,一步一步走过尸堆与血河。
“……我以为报了当年走马川之仇,自己会很痛快。”裴长淮低声说道,“可是当贺闰死在我剑下的时候,我想得最多的却是我们以前在北营一起习剑、读兵书的场景。我一直都想亲手杀了宝颜屠苏勒,但他自尽那时,我突然明白,纵然他再死一千次、一万次,父亲他们都回不来了。”
裴长淮看到一具士兵尸体的胸甲上别着一朵淡白色的小花,是北羌随处可见的野花,可能是这人生前见到,看着漂亮,亦或者求个吉利,就摘下来别在胸口上。
现在那朵花溅了血,还有枯萎之象。
裴长淮屈膝跪下,将那朵花往这人兵甲里再放了放,他眉尖一蹙,眼中蓦然泛起泪来,他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将这泪意压下。
裴长淮低声道:“还是会死这么多人……”
赵昀将伞斜到他的上空,为他遮住风雨,望着裴长淮的背影,声音轻得仿佛听不见,“裴昱啊裴昱,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第109章梦庄蝶(一)
裴长淮情绪内敛,喜好端着姿态,一到人前,受了重伤、吃过大苦都不肯落泪,然则此刻身后伴着他的是赵昀,他不再担心自己在他面前失态。
看着面前死气沉沉的尸体和沾血的鲜花,裴长淮不由地悲从心来,终于带着恨、带着怒地痛吼一声,躬身流下泪来。
赵昀静静地为他打着伞,待得裴长淮痛快地发泄一通,他才伸出手去,将裴长淮牵起来。
“小侯爷,他们为大梁而死,为想要守护的人而死,这不是悲哀,而是荣耀。”赵昀拿起落在尸首旁的刀,由着雨水洗刷刀刃上的鲜血,道,“我们能做的就是从他们手中接过兵刃,继续守护这方山河,才算没有辜负他们的牺牲。”
裴长淮接过赵昀递来的刀,沉吟良久,想起雪海关的将士们经常说的那一句话,手腕一转一dàng,当空杀出犀利的一刀——
雪海冷如铁,谁敢踏此关?
雨势渐收,敛回雪海关士兵的尸首,裴长淮一行回到雪海关。
北羌大君宝颜图海眼下要主持大局,尽快恢复雪鹿部的秩序,于是只派了使者团来雪海关致谢。
与使者一起来的还有三公主查兰朵。
查兰朵一到雪海关的军营,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卫风临。
周铸和万泰本来还在跟卫风临比试拳脚,这厢见查兰朵一来,周、万相视一笑,识相地就走开了。
卫风临一头雾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查兰朵很快轻盈地跑过他面前,问道:“我听闻你们中原女子要是喜欢一个男子,会抛柳枝给他,是吗?”
卫风临点点头:“是。”
查兰朵抿着笑,从袖中抽出一截“绿柳”,在北羌这种地方很难见柳树,查兰朵手中这绿柳是她用草枝编的,她一下抛到卫风临的怀里,脸颊很快发着红。
这下卫风临再傻也明白了,抱着柳枝愣了半晌。查兰朵看他一直没反应,也有些焦急,自己又学不来梁国女子那样的含蓄,直问道:“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