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终于，在一个青光明媚的下午，黄健陷入记忆的泥淖里，再也拔不出来。他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一瞬间，侵袭而来，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他开始思考它们的意义。他记得在一个梦中，他因愤怒而丧失了理智，可具体做了什么事情，他却毫无印象，也许他杀了某个人，某个在清醒的时刻，他也会一想起就怒从中来，甚至有股冲动直奔到对方面前割破他喉咙的人。除此之外，他再无半点其他的想法。对面灰暗的墙壁让他想起了另一个梦，他在那个昏沉而冗长的梦中竟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我在做梦，他坚定的对自己说，那何不尝试一下死是什么滋味呢？这对于他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也将是一次难得的体验。他冲出等待路灯的人群最前面那条线。他希望运气好，可以一次成功。然而记忆却定在那一刻不再前行，那么最后他有没有被车辆高高地抛起再重重地落下呢？他无从得知。这样，他放弃了这个梦，继而回忆起另一个梦。那个脸孔模糊的人是在跟他解释着什么吗，还是只说些没有意义的话呢？黄建不耐烦的看看表，这时他隐约听到一些声响，一些不属于这个荒诞的世界的声响，他对着面前那个仍在絮叨的人说到，快些啊你，我在做梦，快要醒了。这么说来，他曾不止在一个梦中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那么关于先前的认识又是从何而来的？

    一个面相和善的人突然破门而入，你难以想象他是那样粗暴的将门弄开，而脸上的表情又是那样的温柔，好像他此刻只是在抚慰一个初生的婴儿。几个同样友善的人接踵而至，他们站成一排，微笑地望着黄健。黄健被这怪异的情景迷惑了，他从记忆中出来，试图弄清他们是强盗还是神仙。他们的面相让他相信是神仙，而且应该是那种衣袂飘飘的神仙，而他们的行为又动摇了他的判断。他们不由分说将他五花大绑，如此迅速、果断，他甚至来不及反抗，就动弹不得。

    他们不说话，走出门去，黄建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们向前走去。他们一前一后，穿过一条又一条狭长幽暗的走道，相互沉默着。他被这怪异的景象弄昏了头脑，这无目的无止境的行走带给他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这感觉十分熟悉。那来源于一个梦，周围是大片的灰绿色，是树木还是围墙的颜色？不知道，只知道他与此时一样，在行走着。不，那头发被风扬起犹存的感觉使他相信，他是在奔跑而非步行。风？与风有关的梦似乎还有一个。那风中带着刺鼻的味道。黄建忽地感觉浑身冰冷，他有一种贴近地面的想法，如此说来，这是与死亡相关的味道。那究竟是风还是一种冲击力？该死！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尽管往事不再带给他更多的机会，他的内心却升腾起一种可怕的想法，这个冰冷的梦十分重要。

    黄建不知道他们还要这样走下去多久，前方没有踪影，后面却已不再。他感到浑身酸痛，头昏脑胀。这单调不变的隧道早就溶解了他的恐惧和慌张，他甚至打了一个哈切。一个微弱的光电显现出来，黄建不由睁大眼睛。没错，随着那束光越来越粗，黄健惊喜的确定，他们终于走出了隧道。

    但眼前的景色令他大惊失色，四周一望无际，高低起伏的黄色土坡绵延不尽，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是沙漠？但那明明是泥土而非啥子，可，世界上又有哪里能让黄建感受到如此的空旷可怕，几乎将他的心也一起掏空呢？他们此刻踏着的土地，真的属于地球吗？他们？真是可笑，明明只有他独自一人。黄建茫然失措，那怕现在是吹来一丝清风，或者是给他一记强有力的巴掌，也抵的过这种深入脊髓的孤独。孤独？在一个无风的夜晚，他也做过这样的梦。面前全都是人，面无表情的人，他与他们划开界限，独自成队。那个梦里，他满身浸入的，也是孤独。他闭上眼睛，渴望记起更多，待他睁开眼睛，周围又是一片漆黑，他又回来了。他们仍然在前面走着，他的脚步也似乎从未停驻。难道他刚才不过是做了个梦？

    等等，他刚才思考的那些梦究竟有些什么意义呢？刚刚闭眼的那一刻，黄健感到脑中灵光闪现。在第一个梦中，他确是杀了一个人。他记起了那种杀过人后矛盾重重的心情，那并不夹杂着后悔——如果有的话，他也只是后悔没有更早的动手。他只是为该如何处理尸体而矛盾。那被他所杀之人是谁？他想起了那张絮叨着的模糊面孔。这面孔此时蓦地透彻起来，是他！黄建惊叫起来，是那个人！他居然出现在他的梦中过，还被他在梦中杀死！哈哈，黄建从惊讶转为兴奋，那个在现实中他丝毫不敢怠慢却早就恨之入骨的人，竟被他杀死过。黄建的心中充满了喜悦之情，脚步变的轻快起来，哼起了玫瑰人生，仿佛这时他正在巴黎塞纳河的桥上行走，阳光照耀着他的全身，河面上的微风吹来，温暖而湿润，裹挟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他的头脑清晰，思绪蜂拥而上，令他不知该接收哪条信息。那就从味道开始吧。那是硫磺的气味，对，是火药。那么，他是用枪杀死了他。巨大的冲击力使他后退，顺带着扬起他的头发，这就是那个关于死亡的冰冷的梦的全部内容。不赖啊，他还在梦里尝试了枪。等等，黄健感到古怪，他做的究竟是一个梦还是几个梦？这些梦居然有某种内在联系，像连续剧一样串在一起。那灰绿色的奔跑呢？是他无法承受接踵而至的恐惧而奔逃吗？关于他想尝试的那次死亡呢？是他因歉疚而自杀，而决非知道自己在做梦抱着玩的心理吗

    此时此刻，一个恐怖的念头强行蹦了出来，快的令他来不及拒绝接收这条信息：他此前记忆中的那些梦，真的是梦吗？关于这些梦越来越多的细节显露出来，他毛骨悚然：梦决不可能如此逼真啊！到底是他做了梦，还是梦做了他？

    就在他冷汗直流，分不清梦与现实之际，前面行走的人一齐回头，朝他呲牙咧嘴一笑，他如遇晴天霹雳，这些面孔他认识，他们都在那个孤独的梦中出现。他眨眨眼，这里根本不是幽长的狭廊，而只是短促阴冷的过道，两边是一间一间牢房。他低头，手上脚上戴着镣铐。他回想，他们是否真的破门而入。不！他们只是用钥匙打开那扇不属于他的门。

    他们仍在往前走，但似乎，尽头就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