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乾元节 一

    “甘霖？”

    听到这个名字，我笑得更欢了。想起念中学的时候，语文老师曾在课堂上给学生们念了这么一首诗，原文是：

    久旱逢甘霖，

    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

    金榜提名时。

    明明是一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和热情的五言律诗，可是当他在诗的后面添上几个字之后，整首诗的论调就完全变了样。文为：

    久旱逢甘霖——一滴

    他乡遇故知——债主

    洞房花烛夜——隔壁

    金榜提名时——下辈子

    只要一想到，说不定真有人会这么倒霉地过一辈子，我竟笑得有些合不拢嘴。

    “皇后笑得那么开心，拣到金子了？”赵祯冷不防地插进一句话，差点把正想得入神的我吓得跳了起来。我偷偷白了他一眼，心想，亏你还是个皇帝呢！怎么跟个市井小民似的，满脑子想的都是金子！没见过钱还是怎么的？

    “官家说笑了。”我语调怪异、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得回了赵祯一句：“臣妾只不过是因为今天说话太多，嘴角肌肉有些抽筋罢了。”

    “噗嗤！”从周围的人堆里发出几声忍俊不禁的笑声，赵祯目光冷然得向四周一瞪，无论是嫔妃还是宫人，俱都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虽然他还没有亲政，可毕竟也是大宋皇朝正统的世袭天子，想要处死个把宫人，比捏死只蚂蚁更容易。

    赵祯面沉如水，坐在桌子的另一头不发一言，不带半丝感情的目光从众人面前扫过，最后停在了甘霖的身上。

    “甘霖……你可知道，惊扰圣驾乃是死罪。”赵祯的声音轻柔平缓，不带半丝情绪的波动，进宫一年多来，我早已摸透了他的脾气，除了把张美人推下水那次，亲眼见他暴走了一回，其余的时候，他若是生气了，都是用这样的语调同别人说话。虽然明白他这是因为方才之事迁怒到了甘霖的身上，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那天的情景，下意识地向站在人群外侧的张美人身上看了一眼，多日不见，那张千娇百媚的容颜却不见有任何憔悴之处，反而显得越发动人了。一看到她那温润如玉的柔媚模样，我的心，就像被猫爪子挠了一把似的，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像她那样，习惯于低眉顺眼的人。

    “来人啊，把他拖下去，重打……”

    一时失神，赵祯已经招来了内殿班值侍卫，欲将甘霖拖下去打板子。我连忙开口阻拦：“官家且慢。”

    “皇后今天是怎么了？为何三番两次袒护此人？皇后难道不知，他已犯下了大不敬之罪？”赵祯闻言，语气有些不悦地低下了头，轻轻转动着左手上的蟠龙玉扳指，烛光虽然明亮，却也有照不到的死角，赵祯这一低头，竟让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官家误会了，臣妾与他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什么袒护。”我抿嘴轻笑，侧过脸，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小地饮了一口：“臣妾只是觉得，此人竟敢擅自闯入此地，向官家毛遂自荐，必定是有几分真本事，眼下，大娘娘正在为找不到手艺堪比罗崇勋的人发愁，在场的虽然都是各个宫中最好的梳头内侍，却也不一定能强过已过世的罗崇勋，官家何不就让他试试，呆会儿要是梳得不好，官家再责罚他，也不迟啊。”

    “就照皇后说的办吧。”赵祯神色平淡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方才他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让我替甘霖求情，他轻轻挥了挥手，命人放开甘霖，用拳头撑着脑袋假寐，两片好看的唇片微微开启，吐出一句不温不火的话，把对甘霖的处置权交到了我的手上。而他的下一句话，却气得我差点用桌子上的茶杯对他兜头砸下去！“朕看皇后这嘴角抽筋的症状，似乎是越来越厉害了，干脆让朕宣个太医来替你瞧瞧？”

    “噗嗤！”嬉笑声再次从周围的人堆里冒了出来，我很是恼怒地站了起来，眼光狠狠地向周遭一扫，嫔妃、宫人们虽然也如对待赵祯那般，恭谨地低下了头，但我还是能清楚地看见，他们脸上那抹被勉强忍住的笑意。

    “那个谁？……你还愣在那干嘛呢！没听见官家已经准你试一试了吗？”

    “是……是！”甘霖惊魂未定的脸上荡开一抹灿烂的笑容，他伸手入怀，摸出一把普通的桃木梳子，走到一名宫娥的背后，先是动手将她头上那精美的发髻散开，将梳子浸入旁边放置的清水里沾湿，再细细地将本就涂上了许多发油的发丝梳平，再用心的分好层次，修长的手指在发间穿梭，一缕缕、一丝丝，随着手指的动作，弯曲成形，甘霖拿起头饰，一一固定，没一会儿，一个简洁却又显得极近雍容华贵的发髻就梳好了。

    我看得眼前一亮，乖乖不得了！难怪人人都道，人靠衣妆，美靠亮妆，脸靠化妆，看来还真是有点道理。头发，在人的美学观念上，一直都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那名宫娥的长相本就不俗，再顶着一头华丽的飞星逐月髻，那叫一个大方得体，明艳动人。

    赵祯轻轻地“咦——”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朝那宫娥看了过去，被我眼明手快地抢先了一步，身子一移，不偏不倚，正好档在赵祯面前：“甘霖！就是你了！明天就跟本宫到宝慈殿报道去，大家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看，你还看，这辈子没见过女人还怎么的？……官家，您不是累了吗？咱们回宫休息去吧！”说完，我不顾众人惊诧的眼光，拉起赵祯的胳膊，风也似的跑了，引得内侍、宫娥们抬着便舆，跟在我俩身后一通猛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