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洞房中出奇的寂静,密闭的门窗,重叠的锦帐挡住外面的喧天的声响,几乎给人一种几千年再无人踏入的错觉。
几乎一柱香的工夫,见深才缓缓抬起头,透过红光闪烁的烛光,眼睛不由地定格在对面新娘的身上。绣着繁复的如意和合锦绣龙凤云纹的红盖头,遮住了新娘的面庞,金绣提丝龙凤翊飞的青色新装,在熠熠的烛光下跃动着五彩的光泽。站在身边侍候的宫女,个个粉装飘飘,像万花丛中衬托着一朵高贵迷人的牡丹,绚丽娇艳。然而,在见深的感觉中,百花之冠的牡丹,更应该属于可以与其终生相依,终生相托的贞儿,而不是眼前这个新娘。
红红的喜庆的巨烛轻轻地跳着,如同此时新娘的心。新婚之夜,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良辰美景,早已醉倒了这颗少女的心。她要告别清纯如梦的少女生活,去做他人之妇。她要面对着希望能相敬如宾的丈夫和高高在上的皇帝,鎏金雕龙的宝座,珍宝闪烁的凤冠,美人冲栋的后宫,芸芸众生的子民百姓,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准备就绪,不知是否有能力可以充当好……。
“哎!”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轻吐出,明亮的火焰随着沉沉的气息轻轻的跳动了几下,也打断了新娘的遐想,新娘的身子不由随之颤动了一下。新娘的不安和颤动,让见深感到更加的闷热。他慢慢站起来,接过喜娘递过来的闪着金光的秤杆,颤巍巍伸了过去,在将要碰触到红盖头的霎那,见深犹豫了一下,微微闭了一下双眸。“啪”的一声,挑起了对他来说十分刺眼的红盖头,在宫人惊愕和舒气声还未来得及发出时,见深已转身走出了洞房。
洞开的宫门有清凉的夜风无情地卷入,锦帐飘浮,红烛乍明乍灭。
庭外的灯火依旧明亮,飞上天空的烟花依旧灿烂,但他没有抬头去留恋地看一眼。他知道皇后如同这夜色中绚烂的烟花,是美的,因为他是父皇在世为他精心挑选的。他也相信,这个皇后可能是合格的,因为那是母后亲自陪教出来的。尽管他们费尽了心力,但这个皇后只是皇家的皇后,而不是他见深的妻子。见深的妻子,只是那个陪自己走过多年相濡以沫的贞儿。他在她的面前,可以自在地放任自己,可以毫无顾及的去哭,去笑,去渲泄自己的—切,那也正是一种家的温馨感觉。
贞儿怎么样了?今天是怎么渡过的?说是要到瑞本宫收拾一下过去的物件,他知道是贞儿不愿看到自己迎亲的场面,自己又何尝愿意?贞儿是否与自已一样度日如年?纠缠着他一天的念头,瞬间,象—根深深地扎入心尖的刺,生生的在疼,急于相见的意念催促着他,在众人的惊愕的眼光里头也不回地踏入浓浓的夜色,把那个灯火璀璨的坤宁宫甩在身后……
贞儿拖着疲惫的身心,看着见深身着华丽的喜服走出乾清宫,去拜谢祖宗,太后。他身后五爪金龙盘旋云端的图案,与衣摆上青色的江山海涛的绣纹衬在一起,尽显出贵为天子俾睨天下的君王气度。在他踏出宫门的瞬间,眼神中淡淡的一撇,又尽显了他内心的失落和无奈。贞儿迅速递过去一缕催促的目光,然而,这一缕目光却让身旁寒絮感到的是五味杂陈的心酸。让人欲哭而又无泪的哀凄。
乾清宫,金碧辉煌,光彩琉璃,明暗幻变,如贞儿此时此刻的心绪。
见深大婚,连贞儿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摸不透自己的心绪。在浑浑噩噩中忙碌了几十天,然而在见深走出乾清宫,那稍稍的一个回眸中,贞儿忽然产生了一种似曾有过的失落空寂之感,使得这春日的暖阳之中渗入萧瑟的秋风般的黯然冷意。
抬头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越发浅的笑颜,淡淡逸去。仍映在眼中的身影在慢慢和自己脑海中另—个男人的身影融合,贞儿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难道这又是一次失去吧?两只手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手心的冷汗,浸湿了丝帕上那一朵紫色的静静绽放的雏菊,手臂上晶莹的玉镯硌着胳膊深深地在疼。站在旁边的寒絮轻轻地走到贞儿身旁,拉住贞儿的手,用温热的手捂着贞儿失去温度的指尖。轻轻地说:“贞儿姐,圣上已走远了,咱们还是回宫吧!”贞儿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最后不语携着寒絮向瑞本宫走去。
今天早上告诉见深,—会儿想要到瑞本宫办事,见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实际上,彼此都明白,只是为了躲避,贞儿要躲避刺心的场景,见深要躲避见面的尴尬。
奉天门的鞭炮,乐声传遍了整个皇宫。一群惊鸟从瑞本宫的上空“嗖”然而过,消失在阳光普照的飞檐翘角间的缝隙中。贞儿隔着三交六菱花雕窗上的雨过天晴的蝉翼纱窗,看了看远方压山的日头,知道新娘已进门了。
寒絮走过来,拉着着贞儿的手说道:“贞儿姐,这几天你够累了,坐的这儿歇歇吧,什么都不要想了。想收拾什么东西告诉寒絮好了。”
贞儿苦笑一下,望着这端本宫空荡的大厅,默默的发呆。片刻,贞儿对寒絮说:“咱们还是回去吧!躲过了今天,躲不过明天,躲过明天又如何躲过日子,去面对吧!何必自欺欺人呢!”
见深继位,不久入住乾清宫,乾清宫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批阅各种奏章的地方,也是皇帝的正式寝堂。正殿正厅,金龙皇座,富丽堂皇。两边分为东西暖阁,其分上下两层,共九间。有书房,小客厅。见深住在东暖阁内,贞儿为方便照顾,住在西暖阁中。
此刻,乾清宫的喧嚣悄悄退去,如同一个弃妇卸去浓艳盛装,洗净满面的铅华,变得沉默忧郁与憔悴。
宫人们都跑去看坤宁宫盛世豪华的婚礼,只有那只聪明的鹦鹉,“小雪”站在廊下的繁华镏金鸟架上,看见贞儿回来,如同往日一般,高喊:“太子驾到,贞儿姐倒茶!”这清晰的叫声在这空旷的大殿内传得很远。贞儿想起这句话还是见深当太子时教了小雪,将近一年才学会的。贞儿苦笑了一下,站在乾清宫的大厅红凋绿残的红毡上,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九龙盘绕的金髹椅,无奈的失落涌上心头。
贞儿收回想隔墙透视的目光,走进了乾清宫的东暖阁。见深临走时换下来的衣服还乱糟糟的摊在宽大的床上,如同贞儿此时的心绪。
平时整洁干净的贞儿,忽然感到,没有必要再去收拾了,因为这儿的主人已走了,真的好像没有必要了。
贞儿懒懒地坐在杂乱无章的大床上,觉得这儿是那样的空荡,几乎已没有一丝人的气息,如同她那颗刹时挖空的心。
凄楚,悲凉渐渐浸透了她的心,自己和伍儿亲手抚养长大的深儿,终于属于了另一个女人了,投进了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去保护另一个女人去了。尽管在月牙朦胧的夜晚,深儿曾经如此地留恋自己,依靠自己。曾经的海誓山盟,那山有崚,水长流的春暖花开的季节,不知何时,已被现实悄悄地风干,转眼之间,已演变成了一场美丽而忧伤的荒漠。
此时的贞儿,感到一股酸酸的热流,在澎湃汹涌的涌出,冲击着自以为早已死去的心房。这种酸流是九年前的深夜,在于大哥的官邸,看见于大哥的妻子扑入于大哥的怀中失声痛哭时轻轻流淌过的。痛中带着一种酸酸的滋味,羡慕而又蕴含深深的失落与无奈,是一种浓郁的哀伤,仿佛它从四肢中散发而出,直直刺进心房,使心痛得几乎都要停止了跳动。
现在这种痛的感觉,又一次如同无情的长鞭,狠狠的抽在贞儿的心上,又如一把万能的钥匙打开了久封的心锁。唤醒了那干枯的心泉,去滋润心河上即将枯萎的心草。
夕阳西下,漫天的霞光渐渐隐去,听着远处飘过的袅袅歌声,贞儿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从这一天开始自己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远离了爹娘兄弟,送走相亲相爱的于大哥,送走了亲如姐妹的伍儿,今天又把深儿送进了另一个女人的怀抱。自己辛苦培育的果实,在瓜熟蒂落之际,掉到了一个曾经毫不相干的女人的手中。而那位坐享其成的女人,又那么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人们的祝福,自己只能在一旁暗自伤神,哀叹自己的失落,无奈和忧伤。她不知明天该怎样去面对深儿和皇后?怎么去面对他们的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今后又该怎么去面对生活,真的不知……。
她现在只能静下心来,捋顺自己的奴婢的位置,调整好自己,让自己适应所发生的一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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