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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婚
新皇登基,百事待举,加之英宗新丧,新皇每日早晚两次陪灵于寿皇殿。忙碌中的新皇必办两件大事:一,加封百僚。二,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浩荡。
加封英宗朝旧的僚官,李贤,陈文,彭时等阁臣。同时选拔了一批忠直之士,革斥了四千多名冒“夺门”之功而获爵位的投机者,宫廷内外一片清明祥和。此时,两宫太后提出遵先皇遗诏,皇上百日后大婚。消息传到乾清宫,阖宫上上下下一片忙碌,贞儿在听到这个预料中的消息后,心中还是微微泛起—丝酸涩的滋味。
原来杖责两娇之事发生后不久,英宗下诏为皇太子朱见深议婚,选妃。选皇太子妃,乃为国家之大事,尽管太子见深千方百计地推诿,但还是遭到英宗和太后的断然拒绝,并以遣走万贞儿相胁,太子见深才不得不妥协。此事见深并未对贞儿谈起,但贞儿知哓,见深这样做完全是因为自己。人贵有自知之明,在宫三十多年的贞儿也明白,也懂得,以自己的年龄身份以及出身,根本不可能去做母仪天下的皇后。虽然明祖朱元璋吸取历朝外戚干政的教训,在《皇明祖训》中定下规矩,皇后必是来自民间出身寒门的良家子。但时事变迁,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早已成为权臣、外戚、豪门、巨室贵胄们互相争夺之关节。自己又有何能去抗衡?人常说贪婪是痛楚之源。少一份不切实际的贪婪,心里就少一份痛楚。只是想到见深对自己的一片鹣鲽情深,贞儿还是不禁要泛起一道道酸涩的涟漪。
太子妃经过了严格的层层筛选,吴氏,王氏,柏氏定为太子妃的最佳人选,一后二妃乃为古礼所制。吴氏才貌双全,贤淑高雅,位列众人之冠。王氏,柏氏也可谓美貌绝伦,亘古罕见。三位候选人分派到皇后,周贵妃,太后处待育,以便观察。英宗病逝,两宫太后决定立吴氏,羽林军前位指挥使吴俊之女为后宫之首。然而,经贞儿的仔细观察,这三人中属吴氏为下下之选。
吴氏确实秀美,艳贯后宫不可挑剔,但性情冷漠而高傲,虽在后宫待育数年,可在宫中自持骄矝,对宫女下人冷眼以待。柏氏女纤弱谦和,品格端方。唯有王氏,为人亲和,淡定自若,举止大方。此女如不是贤淑宽厚,就是心机深沉。若为前者,更适合做见深的妻子,六宫之表率。
人微言轻没有人理会贞儿的所思所想,而身处特殊地位的贞儿也只有对后宫不可避免将要掀起的波澜,尽可能做一些最坏的心里准备而矣!
皇帝大婚,在不考虑当事人的任何感受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问名、纳征、请期一系列繁琐复杂的程序和礼节,给皇上的大婚涂上了一层神秘而又庄重的色彩,又给宫中这些无所事事之人陡然增加了满足一颗好奇之心的企念。忙碌的皇宫,人人怀着各自不同的目的,盼望着皇上大婚早些来到。
对于既将举行的大婚,作为当事人的见深,却是一种迷茫。
皇帝大婚意味着一个特殊的意义开始。标志着一个男人的真正成熟,标志着成年的皇帝从此开始亲理政务,百废待兴中要面对一重重困境和许多难题,要面对众多的宫人、侍从、后妃、美女、朝廷百官、士庶百姓,要独立面对全国上下所发生的—切大事小情。然而,新皇见深现在对此却全无一丝的兴趣。他只是深深地纠结于眼前:自己真的无法去应付,甚至无法去想象与这位即将册封为“皇后”的女子怎样去相处?虽然吴氏待育后宫有些年头,但吴氏的矜持与骄傲,与见深中规中距而又形同陌路的交际。让见深不敢去想像自己将与这个女子如何度过对于每个人来说甚为看重的新婚之夜?更不愿去想像将来如何与这个皇后相携走过漫漫的一生?
记得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虽然把伍儿当做了贞儿,但他还是跨过了羞涩,紧张和不知所措的门槛,达到了男女之情的最高顶峰的痛快淋漓的发泄。从伍儿的身体上品尝到男欢女爱的诱人的滋味。他感谢伍儿,接纳了伍儿,那是因为他与贞儿和伍儿有一种相濡以沫的情愫,对他而言是情不自禁的感情的自然喷发。那么自然,那么和谐,又是那么的美妙和诱人,而现在……。
他却无可奈何。
皇帝大婚登册封后,已经不是他一人之事,而是国家朝廷之大事,以他现在的能力是无法抗拒的。既然如此,只能咬紧牙关挺过去了。
大婚之日,艳阳高照,整个皇宫几乎是被红色的绸缎覆盖着。五彩的旌旗猎猎,迎着暖风肆意地飘扬。奉天门羽林卫个个衣鲜甲亮,分列在玉阶两旁昂首侍卫,手中的长戟被阳光晕染着银光四射。高高的月台之上,汉白玉雕刻的云龙栏杆旁侍立着一列列手挑珠络垂地的红纱灯笼的华丽盛装的宫女内侍。熠熠的华灯生辉流光。阵阵华彩乐章悠扬震荡。
欢快氛围中的文武百官,王公大臣锦绣迤俪齐聚在奉天殿的正门外,等候一国之后的到来。
玉阶上铺着朱红的上绣簇蟠龙戏凤的地毯,金色七彩祥云与汉白玉栏杆上的雕龙浮云的图案相辉相映,—抹如红霞般从坤宁宫到乾清宫一直铺排到奉天门高高的朱门外。
见深—身衮冕服饰,在众内侍的簇拥下,站在红毯铺陈的乾清宫高高的玉阶上,神情淡定而飘渺,喜乐之色和欢庆之声,没有给他表情增减一丝的情绪。有的只是希望一切都声音小点,低点。一切都简单点,快点。
吉时,在骤然而起高亢的音乐声和鞭炮礼花声中,吴皇后盛大的迎亲队伍,缓缓通过大明门,承天门,端门,午门驶过了奉天门,直至乾清宫前。震耳欲聋的礼炮和喜乐伴着盛装的吴皇后被女官缓缓地扶出凤辇。
皇后头戴华丽的凤冠,身着缀满了珍珠玉石的五彩的霞披,大红盖头上堆满细密的繁复的如意和合凤凰于飞的锦绣花纹,仪态高雅,款款而行。金线织成的彩云秀凤的长服也随之移动而翻翩起舞,广袖上纹绣着金云霞龙,柔美流畅,摇弋生辉。那夺人目炫高贵的青色,如斯美好,尽留给四周一片低低的羡艳和惊叹之声。
然而,与热烈庞大的迎亲场面形成极强反差的是这个婚礼真正的主人翁,宪宗皇帝朱见深。
他微皱着浓眉,俯视着热闹非凡的人群:身着崭新的品装莺声燕语的夫人们,倾力吹奏的乐师,身姿妙曼的舞者,盔甲鲜亮的卫士,俯首贴耳的宫人。到处是喧嚣,到处是嘈杂,处处是烦乱。当端庄高贵且又如风中之柳的新娘袅袅而来,渐行渐近之时,见深的眼中却充盈着跨出乾清宫高高门坎的一瞬间贞儿且喜且酸的浮光掠影的—笑。
他在想,我的贞儿,一定已听到这迎亲的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了,她又是怎样表面上安之若素,内心却如刀绞啊。想起自己曾暗暗立下的誓言:必娶贞儿为妻。想起自己曾暗暗对贞儿的承诺:爱你一生一世。哎!一声深深的哀鸣式的长叹,早已汇入《百鸟朝凤》的喜乐声中。
他昏昏噩噩混混沌沌地站在那里,玉琢般的面庞上没有丝毫的笑意,愣愣呆呆地在内侍的搀扶下,就像一只挂线的木偶,任人操纵,任人摆布。他的大脑满是这十几年来,与贞儿在一起的各种场景:幽暗的东宫满含怜惜伸出的双臂,浓黑鬼魅的夜色中刺向刺客银光闪烁的利剑,血魄沁润的身躯和失望的轻轻一叹,如蝶双翼般颤颤翕动的睫毛,殷殷诱人的双唇边含羞带怯地一笑……。那样的动人心魄,勾人遐想。
极大的繁盛的婚礼还在进行中,见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已干了点什么,只盼着这一切都快结束!一切都快快落幕!
终于,离开了喧嚣,离开了嘈杂,被一众太监宫女簇拥着走进了坤宁宫大婚的洞房。
奢华的洞房,红色弥漫。红红的家具,红红的地毯,红红地绣着龙凤双喜百子图的帷帐,红红的彩缎锦被,红红的双喜巨烛,点燃起红红的灼人眼目的火焰映射着洞房里的珊瑚石吊帘泛着一层红红的晕光。一切都是那么喜庆,又是那么的吉祥。而懵懵懂懂的见深在走进洞房的一瞬间,就像兜头钻进了一个红色的蒸笼,没有一丝风过,没有一丝清凉之意,到处都是沉闷的稠糊糊的好像凝固般的气息,让人感到如山的压抑。身上薄如蝉翼的明黄礼服,悄悄腻出了汗水,粹然间又给他添加了一丝烦躁。
见深面无表情,淡淡地扫视了四周一眼,然后,静静地走过去凝坐在紧靠案几的镂花木椅上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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