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做得都要好。
清幽的室内,太后坐在紫梨木榻上,白发整整齐齐地被一对螭纹金簪压着,眉目庄严而沉肃,苍老如枯枝般的手指套着明灿灿的竹节形金戒指,正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扶手。
跪在她面前的是个白须老太医,正战战兢兢地汇报着诊断情况:
“公主气虚脉浮,头项强痛,兼体肤恶寒,身灼热,应是风温……臣建议先服桂枝汤方,静观其变。”
太后微微颔首,声音沉稳:“有劳冯太医了,所需药材只需吩咐随行医婢便是。”
“谨遵太后娘娘命。”太医把头压得更低,恭敬地提醒道,“公主发此恶寒,不仅是入风的缘故,更多是心疲体乏、忧思过重之由。”
这一句让榻上的老妇人眉头一挑:“你是说永乐心思太重?”
“是。”冯太医垂首应道。
一脸威仪的太后沉思片刻,最后微微一叹:“这孩子孝心可嘉,近日恐怕为父烦忧多时,却又不敢叨扰哀家……”也不知她脑补了什么,最后表情一厉,再三告诫太医——
“尽快治好永乐,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哀家唯你是问!”
夜深时,天公不作美,瓢泼大雨倾泻如注,裹着狂暴的风,“啪啪”地敲打着窗棂。
寺庙提供给各位贵人下榻的客房都是差不多大小的,屋内陈设简朴典雅,一张檀木拔步床,一张八宝桌,一盏红烛油灯,还有外间给婢女守夜的木榻。
雨夜寒冷,各房各屋都早早安歇了,而花绵本就发烧,一直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外间,作为公主贴身婢女的浣溪裹着庙里发下来的厚实棉被,听着不远处雨打屋檐的声音,困意越来越浓。
狂风暴雨夜,正是好梦时。
寂静无人的房间里,窗影摇动,雨声掩盖了一些细碎的、微不可查的声响。
檀木制成的拔步床有平台四角立柱,镶以木制围栏,伴有睡铺、妆台、小橱,仿佛一个房中房,罩中罩,最中央沉睡的少女仿佛被困锁的珍宝,瀑布般的青丝四散开来,阖目沉眠时安恬可爱,脸颊还带了点不正常的绯色,仿佛粉白的樱花,柔软似梦。
安静至极的空气里,床帷微微一晃,有一角被轻轻掀起。
外间清寒的雨气突然涌了进来。
拔步床的外围,木制的板子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
床上的小姑娘虽在梦中,却依然被这寒气逼得无意识缩了缩身子。
那个无声无息入侵的黑影,身上还裹挟着屋外的水汽,静静地注视着床褥中的绝色少女。
他的目光不含任何欲念,眉眼仿佛水墨溶染,山光云岚自其中开。
纵然是黑夜,也遮不住这一身皑皑风华。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弯下腰去,冷若寒玉的手轻轻地覆上少女的发——柔滑,细软,丝绸一般叫人爱不释手。
冷气袭来,小姑娘皱眉,睫毛轻颤,像是要从梦中惊醒。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叹。
男子低头,俯身吻了吻她滚烫的额。
冰凉而又温柔。
就像蜻蜓点水一般。
愔愔寂夜,这个僭越的动作,仿佛打破了什么无形的枷锁。
好似万古熙风吹散了冰封已久的山峦,染绿了漫山遍野的野草。
男人垂眸,手指梳开她鬓角粘着的一缕发丝,感受着那份唯有她能带来的悸动。
本来今晚只是顺路想来看一眼,结果却发现他的小公主生病了啊。
半梦半醒之间,小姑娘朦胧间嗅到了……熟悉的香气。
跟那人身上一模一样的,松竹般清朗寒彻的香气。
如渊之清,如玉之洁,令人安心。
她的眉渐渐舒展开来。
#
十年就像是一场梦。
对唐希麟来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在你情窦未开的时候,就遇见了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人。
那个在桃树下,摘掉发冠脱下手镯,莲步飞转的小女孩,大概就是他这一生的劫难了。
忘不掉,逃不脱,每天夜里都会反反复复地回放着那一幕。
就好像是中了邪一样。
小少年一开始还不服气,明明戎马生涯、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才是他一生的追求,那个黄毛丫头算什么呀?
可是他心中却总有一个念头在反反复复地提醒着自己:
一定要成为救世济民的大将军,要成为万夫莫当的大英雄。
——为什么呢?
——为了……配得上她。
那朵粉色的小花就像苗疆的盅毒一样,越扎越深,越想越疼。
只要梦里的她对自己笑一下,少年的心就会飘起来,不,整个人都会飘起来,像在天空上。
可是每次从梦境醒来时,他又感觉到了一阵闷疼。
因为……西北没有她。
整整十年,他以为自己可以用时间忘掉记忆里那个小女孩。
可笑的是,只要自己还有梦,那点痴念就永远都不会断绝。
终于决定跟随父王回京,当再次看到繁华而热闹的京城时,他忍不住捂着胸口——
那里又开始一揪一揪地疼了起来。
既然戒不掉,那只好直接抢回来了。
唐永乐,我百转千回,心心念念,不过只求有朝一日……
能让你只为我一人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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