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可是父亲,满朝文武,千万父母官,我大魏朝上上下下这么多官员。您怎么就知道,日后冒尖的会是章年卿,而不是王年卿、李年卿。”刘俞仁近乎哀声:“他不过就是考中了个状元,您怎么就武断的将他列为我日后的劲敌呢。”
“直觉。”刘宗光斩钉截铁道,他的预感很不好:“当初乡试的时候,章年卿突然杀出来,夺了你的名次。我便有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孔明江为张章年卿和冯俏请了亲。再到后来,你将他请进府内。那时候为父便知道,这是你一生的对手。”
名利,女人,劲敌。
通常来说,前两个成为对手的人,在日后很难不成为劲敌。
刘俞仁忍不住道:“这么能算,我又不喜欢冯俏。起码这一项就不成立。”
刘宗光笑笑,没再多为这个问题做解释,道:“你若不想对你恩师下手,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杀了章年卿。”
巳时三刻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太阳露出晴光,地上浅浅的小水滩很快被晒干了。
章年卿身着红袍,戴着高冠状元帽。携新科进士进宫接受传胪唱名。
别看现在他龙骧虎步走的风风光光,器宇轩昂。早上章年卿穿着衣服一出来,便引的哄堂大笑,闹了他一个大红脸,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了。
今日冯俏也被双亲带着去了章府,正厅里早已经坐满章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冯俏一进门,便惹来诸多目光。此番冯俏是以同僚之女的身份过来坐席的,大家虽知她是章家订的小媳妇,顾忌到姑娘家脸皮薄,还算克制,没有在当着冯俏面说什么浑话。
满堂妇人家,各家男人们却都没有来。虽然私下已经公榜,章年卿的状元服都已经送来了。男人们还是得等到金殿传胪后,才能上门祝贺。
皇宫里,宣礼太监唱名完毕后,章年卿带领诸进士叩谢皇恩。章年卿被当场授予翰林院修撰,探花何文芳、榜眼周存礼分别被授予翰林院编修。
这边礼毕后,章年卿火急火燎又带着进士们去礼部参加琼林宴。
因早上下雨耽搁了时辰,新科三甲都是抱着衣服在礼部附近的同福客栈避雨,怕泥水污了衣裳不方便,三人几乎都是在宫门附近才换的衣服。今年的新科进士大多住在客栈,路远的章年卿也和何榜眼周探花一起出钱,派马车去接了。
巳时一刻过半,雨终于停了。大家赶前赶后,总算没耽误了时辰。
听说,钦天监的人都被判了刑。
大好的日子,却事事不顺,章年卿觉得十分触霉头,心里觉得晦气。
因早上的一顿折腾,大家都没吃什么东西
于是,在宴席上,满朝文武惊骇的看着这一群新科进士狼吞虎咽,大朵快颐。犹如一群流窜的乞丐,八百年没见过饭了。一席饭毕,恍如蝗虫过境。
事后,章年卿知道这件事也很汗颜。他还以为他都够斯文了,没想到...,真是脸面尽失。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边人的衬托下,他的斯文都几乎称得上优雅了。
宴席后,章年卿带着吃饱喝足的同年们,一齐去了孔庙拜祖先。
去的时候惊喜的发现孔明江也在,诸人欣喜若狂,齐声喊道:“衍圣公。”
孔明江摆摆手,“不必拘礼。待会你们还得去国子监刻碑。别在这耽误时辰了。这就随我去参拜孔公吧。”
章年卿眼眶深处微微热泪,知道孔明江是来给自己做脸面。激动之情,无以言表。只能默默受了。
这么些年,从没有哪届新科状元和进士,是衍圣公带着祭拜孔庙的。
皇上倒是有心让衍圣公将这件事接下来主持,大家都嫌繁琐,没人愿意。所以到孔明江这里就不显特殊了。
如今‘祖父’为他能做到这个地步,章年卿当然明白这里面几分是为他,几分是为冯俏。
去国子监刻碑文的时候就轻松多了,章年卿把皇榜内卷交予督刻,坐着与国子监祭酒等几位大人聊了会,吃了几杯酒,便散了。
章年卿回去的时候,家里宴席已经散了,院子外一股酒菜味,丫鬟小厮们手脚麻利的在收拾。抓着下人一问才知道,客人刚走没多久,只能几家挚交还在这边说话。
章芮樊喝的酩酊大醉,看得出来很是高兴。陶茹茹还在内院陪几位至交夫人,章年卿一踌躇,脚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迈。
“你穿红的不好看。”
章年卿蓦地抬头,冯俏如空谷幽兰般,凭空出现在院子里,眉眼如画,笑意盈盈的。
“你怎么来了。”章年卿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上前几步,拉着她站在挂着灯笼的走廊处。
冯俏仰头看着他,暖暖融光落在她脸上,肤如凝脂白嫩鲜滑。细小的绒毛在微光下轻轻摇摆,摇摇晃晃的灯笼将冯俏的身影在地上拉扯着。章年卿心一动,声音放柔:“幼娘,我不是在做梦吧。”
冯俏立即捂着鼻子,嫌弃道:“你喝酒了?”
章年卿一抖袖子,小脸肃然道:“孩儿禀知礼节,从不冒犯。念书便只去晖圣堂一处。从不瞎游乱窜。”
章芮樊瞪了他一眼,莫名老脸臊红。恨铁不成钢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抖着手腕道:“兔崽子,都敢编排你爹娘了。”没有你爹娘,你现在能长这么大吗!
十四岁的少年目露茫然,糊涂道:“何为编排?是孩儿的哪句话说的不妥当吗。”
身后捧着礼物的小厮噗嗤一笑,小山高的礼物动摇晃,用原本用袖子捂着嘴偷笑,见状赶紧双手扶稳。吃了章年卿一记凌厉的眼神后,眉低眼顺的跟在后面。
章芮樊递拜帖去敲门,如今从一介教书先生升擢至东阁大学士的冯承辉先生,居住的仍是杏儿胡同。
冯承辉看着章芮樊心情复杂,他两人是同科,十八岁他一举夺下魁首,春风得意,踏马观花时别提多风光了。
当年章芮樊却落了榜,又接连考了四年,二十三岁才得了个进士身。
可起点高有什么用,比起章芮樊的青云路,冯承辉在官场这一路走的几乎亏心啊。
痛惜扼腕良久,这才正色,细细打量了一番章芮樊儿子——章年卿。
第一个念头,黑。果然如泰山所说,章年卿太黑了,虽不敢和包公类比,却也委实不像个书生。倒像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人。
念着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小解元,按下满心不满,勉强露出一笑,和章芮樊寒暄道:“我记得,他头两年在我这里念书的时候还是神姿丰秀般的人儿,怎么孩子养到自己家,却养的这般枯瘦。你啊,对孩子也太不上心了。”
章芮樊赶紧道:“药吃的。实不是我把孩子养的不经心,秋日里孩子病重,眼看就要大比。孩子又要强。药难免用的重了一点,这一病,好是好了。人却变的蜡黄蜡黄的,怎么养都是现在这幅黑黝黝的样子了。我都快愁死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男儿吗,养的跟个小白脸一样有什么好。我看这样就挺好。”拍拍章年卿的肩,佯做满意。
今儿是岳父看女婿的日子,章年卿和冯俏这条姻缘线,是冯俏的外祖父,衍圣公孔明江搭的。俏姐儿今年才九岁,问亲委实过早了一点。孔明江却道,“不赶早不赶晚,赶上好时候便是一桩好姻缘。只是定亲罢了,又没说让俏姐儿明儿就嫁了。”
冯承辉喏喏称是,在这个老丈人面前一点都说不上话。
衍圣公是虚职,历朝历代为孔子嫡系后裔留下的世裔封号。没什么实权,空拿俸禄而已。
祖上青荫,一千多年下来,孔氏后人还能得到祖宗庇佑。当真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现世版。
冯承辉能娶了衍圣公的女儿,还要从他十八岁中了状元那年说起,时年盛行榜下捉婿,冯承辉学问好,人又长的俊。品行端正,身家清白。踏马游街时,一眼被衍圣公相中,叫到府里去,问他愿不愿意娶他的女儿。
冯承辉对孔丹依一见倾心,满心愿意。却拱手道,他不敢私自婚配,要写信问过家中父母才行。
孔明江是灌着儒礼长大的,见状对冯承辉越发满意。
后来,冯承辉父母回信附上生辰八字,还寄了一副金镯子,很是满意这桩婚事。
不过冯承辉在孔明江跟前说不上话倒不是因为家世卑微,娶了贵媳。实在是他的官路太过坎坷崎岖,十八岁中状元,春风得意,进翰林院俢撰。
二十出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他人生四大喜,他一下子就占了两个。
后来能沦落到回京教书的地步,还是老丈人费了大力气,将他从一个偏僻的小县拉上来。
因着这份恩,冯承辉在孔明江面前从来大声说一句话,孔明江说什么都不反驳。叹了口气,招手让章年卿过来,问他:“明年下场春闱,你有几分把握。”
章年卿看了眼父亲,反黠道:“我若没有把握,先生是不是就不把女儿嫁给我了。”一笑,两排白牙晃眼。
冯承辉乐了,没忍住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指了指里间,“去吧,你师母有话对你说。”
这是看上的意思了。
章年卿忽然更紧张了。
依家中的长辈指点,里面明面坐的是岳母大人,屏风啊,窗子啊,反正总有一暗处藏着冯先生家的这位小闺女。
不过,听说他的小娘子今年才九岁。还是只知道玩乐的年纪,怕是不会躲在暗处偷偷的看了。
舒出一口惆怅,提了提神。大步进了屋子。
冯承辉令人温了两杯清酒,招呼着友人喝起来。边喝边聊,冯承辉问:“章兄,现在家中几个儿女?”
“三子一女,最小的女儿刚出生满三日。”
“哦?可是天德中榜那日生的。”章年卿,字天德。
“正是。也因着此故,给女儿取了青鸾的乳名。青鸾报喜,唉,我这儿子,可比我当年出息的多了。”
一句话说的冯承辉更惆怅了,他至今才得了一个女儿。独苗苗养在膝下,正是百般疼爱的时候。突然心肝宝贝就这么被她外祖父许了出去,冯承辉觉得肉都疼。恨不得没教过这个学生。
冯承辉在京府中学堂教书,闲暇之余还指导了几名学生课业。章年卿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那时章年卿长的瘦弱白净,个子也不高,在人群中并不起眼。还是个闷嘴葫芦,不喜与人交谈。
冯承辉对他印象并不深刻,掐指一算,章年卿至少在他膝下读了三年书,若是算上中学堂的日子,章年卿在他身边近八年,他对这个孩子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想而知,章年卿的存在感有多低。
人比人,气死人。
他中状元的时候,章芮樊还在勤学苦读求功名,一晃二十年,章芮樊从小小的汝宁府同知,一晃成为如今的吏部侍郎。膝下儿女双全,儿子还这般出息。
冯承辉叹了口气,掩下心头的那抹嫉妒。道:“章兄真是好福气,也算熬出头了。”
“唉。”章芮樊摆摆手,“哪里是个头。老三还没娶妻,女儿还在襁褓中,日子还长着呢。”
冯承辉倒想有个儿子让他操心。
闲话不提,章年卿进了里屋之后,便看见笑吟吟的师母,穿着藏青色的褙子,手里牵的不是别人,正是年方九岁的冯俏。小冯俏穿着粉色袄裙,藏蓝色马面裙,玉濡可爱,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孔丹依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快,不是说人才来吗。想着昨夜丈夫愤懑不平的样子,原以为今天丈夫会好好为难一下。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就把人放进来了。
孔丹依推了推女儿,嬷嬷将冯俏带走。
“你是年哥儿吧。”孔丹依请人坐下。
“学生章年卿,见过师母。”
章年卿一抬头,孔丹依心里便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么黑啊。
可父亲挑的人,她又不好说什么。指望着丈夫说两句,冯承辉平日口若悬河,却一到关键时候,一棍子打不出两个屁来。
孔丹依打起精神,试图略过章年卿古铜色的皮肤,勉强笑笑。既然丈夫都把人放进来了。那就说明这孩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怎可拘泥相貌,空落世人俗套。
章年卿约有五尺高,长的倒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一双剑眉英气逼人,温眸如泽一点深意,又透出三分儒雅。是个丰神俊朗的好男儿。这让孔丹依略微好受些,还好,除了黑点,长的倒是不难看。
“今儿你来虽是给我行的师礼,想必你心中也明白。今日你们跑这一趟,是要和我们结秦晋之好的。幼娘你刚也见了,她还小。便是你们订了亲,她一时半会也是嫁不了的。你长她五岁,你可等的起?”
章年卿撩袍,恭恭敬敬跪下。道:“天德曾立誓,不搏得一番功名,绝不成家。我以和父亲商量明年下考春闱,若顺利的话便是复试殿试。这样最好。若不顺利,又得等三年。”
抬头,目光笃定,“师母,我等的起。我可以等小师妹及笄。”
孔丹依微不可见的皱起了眉。这么个一板一眼的性子,幼娘以后怎么受得了。
不过,这话说的倒是动听悦耳,孔丹依心被熨的服服帖帖,罢了罢了,只要这孩子没什么恶习,也算一份好姻缘了。
因为一拖再拖,章年卿等的心气浮躁。陶茹茹安慰他,“总不会考不上就是了。”章年卿抓着脑袋,烦不胜烦。
最快小说阅读 bQg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