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野镇守捉讨将李赤眉进门的时候,酒席已经摆好了。桌子上摆满了琳琅满面的佳肴和美酒,乐平的三位旅帅——屠血豹、杜锋和张翼——都已在桌子边就坐了。
看到李赤眉进来,三位旅帅都起身迎接:“李帅,长途跋涉,一路辛苦了。”
李赤眉拱拱手:“不敢,李某来迟,有劳诸位将军久等了,实在罪过。”
屠血豹旅帅显得特别殷勤,他帮李赤眉拉开一张椅子,很热情地说:“来来,李兄弟来迟了,等下可要罚酒一杯啊!”
淡淡望了屠血豹一眼,李赤眉说:“我的兄弟早死光了。”
他不在屠血豹拉开的椅子上就坐,而是坐到了另一张椅子,屠血豹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杜锋和张翼旅帅交换个眼神,都是微微皱眉。李赤眉名声很响亮,这个年青人号称常胜将军,肯定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他也太狂了,怕不是个好共事的对象。
李赤眉笑着冲杜锋和张翼头:“不好意思,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下,来迟一步,杜帅、张帅久等了。”
“李帅客气了,我们也是刚坐下。”
张翼旅帅有些好奇:“李帅,路上出什么事了呢?”
“呵呵,没啥大事,我听说武川特产的陈酿杜康不错,刚才在城里转了几家铺子,想先找一家最好的订货,让儿郎们过来时可以尝尝。刚才在几家铺子里品试,不知不觉误了时间,真是对不起二位了。”
杜锋笑道:“李帅亲为部下选酒,真是爱兵如子,这是我们北疆军界的佳话,难怪李帅深得部属拥戴了。”
屠血豹笑着插嘴道:“原来李帅喜欢美酒?这也是凑巧了,我这边有两坛珍藏的杜康陈酿,麻烦李帅帮着品评一下?”
李赤眉望都不望他一眼,只顾闷头喝茶,像是压根没听见。
屠血豹一下子僵在了哪里,脸上掠过了一层愠怒,飞快地又消失了。
杜锋和张翼都不是傻子,这时都看出来了,李赤眉并非倨傲,只是不知为什么原因,他好像很敌视屠血豹旅帅。
两人赶紧出来打圆场,杜锋拊掌笑道:“我们原先只听说李帅武勇盖世,战无不胜,没想到李帅也是我辈好酒的同道中人啊!
屠帅是怀朔人,李帅是沃野人,张帅是怀朔人,我是武川本地人,几位将军的大名,我是早就久仰了,只是大家天南地北的,也没机会去拜会,今日有缘领略诸位名将的风采,足以告慰平生了!
大家来自四面八方,今日能在此,这是难得的缘分,我这做地主的,敬诸位一杯,感谢诸位将军不远千里率部来援,顺道也为李帅接风洗尘了。大家都干了吧!”
作为主人的武川本地将领诚意拳拳,李赤眉也不好无礼,他起身与杜锋、张翼每人碰了杯酒,却对屠血豹视若无睹。好在杜锋和张翼两位旅帅很会做人,也拉着屠血豹碰了杯,没让他太难堪。
“来来,趁着菜热,大家先吃。这种沙虫草可是乐平的特色菜肴,外地是吃不到,李帅、屠帅都尝尝。”
杜锋热情地招呼道,心中却在纳闷。看李赤眉的做派,也不是不知礼数的蛮横人,他对自己还是很知礼的。怎么就单单针对申屠绝呢?
李旅帅来自沃野,申屠绝先在东平,然后在怀朔任职,这次在武川集合是大家的初次合作,先前并没有过交往,李赤眉也是今天刚刚到,大家话都没说两句,屠血豹怎么就得罪他了?
不要说旁人不明白,就是作为当事人的屠血豹——或者说申屠绝也是一头雾水——自己没在哪里得罪过李赤眉啊?自己和他是第一次见面,知道李赤眉打仗是把好手,盼着在攻打孟聚的战斗中他能卖力气拿出真本事来,自己对他殷勤讨好,这有着火般赤红眉毛的年青人怎么反倒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
酒过三巡,杜锋旅帅说起了正题:“大家齐聚乐平,原因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反正这里也没外人,我就把事情说白了吧,大家都是接到了元帅的命令,要对付东平陵卫的孟聚吧?”
将军们都点头:“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杜锋颌首:“我们接到命令在此集结,但元帅的后续命令还没到,也没明确谁是这次行动的指挥——我听说,另外还有一路兵马在武川城那边集合,赫连将军和洪天翼将军都在那边。大家不要怪我老杜倚老卖老,俗话说,蛇无头不行,兵事如火,这么多部队的兵马窝在一个小城里,不管制一下会出事的。
既然元帅还没指定行动的负责人,我就建议吧,李帅功勋卓著,又是深得元帅倚重的名将,在元帅任命的正式负责人下来之前,就由李帅来暂时负责统一指挥乐平城里的兵马,大家觉得如何?”
李赤眉连忙谦让,他说自己是晚辈又最年青,不好逾越,没有让自己来指挥各位前辈的道理。杜锋旅帅是老资历的将军了,又是乐平本地驻军。我们都是外来的客军,将来麻烦杜旅帅的事肯定少不了的,所以,由杜旅帅来担当负责人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杜锋打仗的本事不怎样,但人缘确实不错,李赤眉这么提议,申屠绝和张翼也都赞同,杜锋客气了两句,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这个临时负责人的身份。
这时,他的笑容敛去,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诸位将军,元帅的钧令还没有下达,作战的战略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我看元帅的布置,四个旅集结在武川城,又有四个旅集结在乐平,我斗胆揣测,恐怕元帅是想使用双头蛇战术来对付孟聚了,只是不知我们乐平的兵马是蛇头还是蛇尾了——”
张翼旅帅插嘴道:“对付一个东陵卫头子,要动员八个精锐的边军旅,还要使用双头蛇战术,元帅未免太过谨慎了吧?东陵卫,不过就是一群密探和捕快罢了,他们也就对付地痞流氓的本事,元帅未免也太看得起孟聚了吧?”
张翼旅帅此言一出,几位旅帅都显得很不以为然,只是大家出于礼貌才不好出声纠正他。
张翼倒也是个机灵的,看众人的表情不对,他自己先醒悟了:“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杜锋笑容可掬:“张帅,您来北疆任职的时间不长吧?”
张翼很爽快地承认:“没错,我是最近才从冀南调过来的!怎么,孟聚这人,不过一个地方行省的东陵卫同知镇督而已,论官阶跟我们差不多,怎么元帅竟把他看得如此重要?”
“难怪了,张帅来北疆不久,还不清楚情况。孟聚这人,虽然论起官职只是东平镇督,但即使在整个北疆,他都是非常有名的人物。论起实力来,他是一等一的实力派,麾下兵马众多,不亚于节度镇帅。更可怕的是,此人骁勇过人,武力超群,拥有‘血豹’、‘万人敌’等绰号,他杀柔然国师,夺柔然王旗,一战之下据说杀人上千,战绩彪炳,实乃一流的悍将。他为了帮恩主复仇——呃,张帅,孟聚的事,你以后找人打听就是了。”
杜锋本来还想详说一番孟聚当年靖安大战时的传奇,但看到屠血豹旅帅坐在旁边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像是快滴下水来了,他才记起来,这里还有个孟聚的死对头——申屠绝虽然改名叫屠血豹,但这种花招也就是糊弄朝廷和兵部罢了,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北疆将门,谁不知道谁啊!
靖安大战时,申屠绝被孟聚追杀得狼狈不堪,哭爹喊娘的,逃得连裤子都掉了,这件事不但在东平人人皆知,甚至邻近的各省都传遍了。杜锋忘了这茬,刚才说漏嘴了,只是这种事也没法解释,他只能歉意地向申屠绝笑笑,后者勉强地挤了个笑容出来。
看到申屠绝难堪的笑容,杜锋心里打了个突:“传说中,这位大爷最是睚眦必报的,不知他是否会记恨自己呢?唉,刚才真是不该多嘴啊!”
他正懊悔着,却听有人笑吟吟地接了下去:“张帅不知道这事?哦,那在下倒是对此事略知一二的,不知张帅可有兴趣听听?”
杜锋急忙说:“李帅,莫要再说了!”
李赤眉展颜一笑,露出了白皙的牙齿:“杜帅莫要紧张,没事,我就是给张帅说个有趣的故事,博诸位兄弟一笑罢了。话说从前啊,东平有位叫叶迦南的东陵卫镇督,那可端的是一位铁腕人物,她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她跟我们边军的某位叫申屠绝的将军——”
“李帅,不要说了!”杜锋再次出声,他话中里已经带了哀求的味道了:“就当是给老哥两分薄面,行不行?”
看到现场的气氛紧张,张翼虽然不明原因,但观颜察色也知道其中有点蹊跷,他帮着说:“算了,今天是诸位兄弟初次相聚,大家说点开心的事吧。孟聚的事,改天再谈也罢。来来来,大家上喝一杯。。。”
“李帅!”脸色阴沉的申屠绝终于出声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明显压抑住的愤怒:“屠某与你,今天是初次见面。杜帅和张帅都在场,你们可以说句公道话:屠某对李帅你,今天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吗?”
“没有。”没等两人说话,李赤眉先摇头了:“你没有对我不恭。”
“那,可是我以前有什么得罪李帅的地方?倘若有,也请李帅对我说明,我好当面给李帅磕头赔罪!”
李赤眉摇头晃脑:“没有,你以前也没有得罪我。”
申屠绝浓眉一蹙,他想到了什么,凝重地问:“那,李帅可是前东平镇督叶迦南的朋友?”
“呵呵,我不认识叶迦南,也没见过她——你不用问了,我跟叶家也没什么关系。”
申屠绝缓缓点头:“好,好,好!这样的话,当着两位将军的面,屠某就要向李帅讨个公道了:我们素不相识又无冤仇,李帅为何屡屡羞辱屠某?拜托李帅给我个说法吧!”
李赤眉轻蔑地扫了申屠绝一眼:“给你个说法?你也配?”
申屠绝“腾”地站了起来,怒道:“姓李的,你莫要以为打了两场胜仗就把尾巴翘到天上了,告诉你,这事没完,你无缘无故挑衅羞辱我,我不怕跟你把官司打到元帅那!
杜帅、张帅,你们都是见证人,都看到了,屠某已经一再忍让了,但姓李的实在太过分,当屠某好欺负的吗!到时元帅面前,还麻烦二位做个旁证!”
两位旅帅都慌忙起身劝解:“何必呢,何必呢!都是同袍战友,还要准备一起上阵打仗的,闹什么意气啊,大家各让一步就好了。”
“李帅,我们都看见了,屠帅又没得罪您,你何必这样呢?来来来,大家喝一杯水酒,消消气,化解了恩怨就好。”
李赤眉也站了起来,他毫不客气地与申屠绝对峙着,冷笑着:“屠帅——或者我该叫你申屠帅?你这改名换姓辱没祖宗的家伙还好意思跟老子说话?
同袍战友?杜帅,张帅,不是我李赤眉不给二位面子,这样的同袍战友,我实在不敢认!
你跟叶迦南有仇,是好汉子的,明刀明枪跟她干一场就是,赢也好输也好,老子都算你有种;你不敢明着来,那你偷偷弄诡计耍阴谋把她做掉了,老子也赞你有脑子——可你干的是什么事!
申屠绝,有种的,你不妨跟大家说说,在东平大战时,你干了什么好事?魔族打来了,往友军背后捅刀子,害得靖安边军大败亏输,害死了几千人,这是人做的事吗?畜生!
告诉你,老子的两个弟弟就是那场大战里被你害死的,王八蛋,你还好意思问是不是得罪过我?!你吃屎去吧!”
说着,李赤眉手一抬,抓起一杯酒准确地泼了申屠绝满头满脸。后者愣了下,也不抹脸,从餐桌上就手抄起一把铜勺子恶狠狠地朝李赤眉眼睛戳了过去,动作又快又狠。
李赤眉迅速地侧头闪过,一拳砸向申屠绝脸面,申屠绝挡手隔开,随即还以一拳。两人都是历练过的老兵,近身拳脚功夫十分熟练,拳来脚往,,打斗干脆又利索,乒乒乓乓打成一团,餐桌被打翻在地,碗碟菜肴四处飞溅,大家都被溅得满身都是。
杜锋和张翼在旁边哭笑不得:边军之中,斗殴生事是常有的事。但到旅帅这个级别的军官,那已经是位阶不低的朝廷命官了,即使有仇怨,大家往往都是在朝廷上解决了。这两个倒好,都当了旅帅的人了,却活像个小兵痞一样拳脚相交大打出手。
但既然在场看到了,放着不理也不行。拼着挨了好几拳,杜锋终于抱住了李赤眉,张翼也抱住了申屠绝,硬生生地把他们拉开了。两名斗殴的旅帅气喘嘘嘘,象搏斗的狼一般急速地喘着气。申屠绝的鼻子被打破了;李赤眉眼角被打裂了一条口子,也是鲜血淋漓。
被李赤眉揭了老底,申屠绝气冲冲地摔门走了。杜锋和张翼都是相对苦笑无语,闹到了这个地步,这顿晚饭肯定是没法再吃下去了。接着,张翼也找机会告辞了,屋子里只剩下杜锋和李赤眉。
杜锋叹了一声:“李老弟啊,你也是当了旅帅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冲动呢?”
李赤眉喘着粗气:“不好意思了,杜帅。。。看到这贼子那假惺惺的样子,我就受不了!”
“不要叫我杜帅了,瞧得起的,叫我一声杜哥好了。”杜锋递过去一块手巾:“擦擦血脸吧,都流血了。这么俊的小伙子,破了相就不好看了。”
听得出杜锋语气中的亲近味道,李赤眉有点疑惑,却听后者微笑着:“其实老哥也是瞧那人不顺眼的,老弟今天骂得太好了,实在骂到了老哥心坎上,这些话,早该有人说了。
我们跟东陵卫,虽然不对付,但毕竟是都是大魏朝的武官。连古人都说了,兄弟阋墙,外御其侮。跟魔族打仗时还往自己人身后捅刀子,这种脑后反骨的败类,孟聚没把他砍死算可惜了!这种人活着,那是丢我们边军的脸。唉,元帅会收容这种人,委实让我想不通。
不过,老弟,你这样跟他硬冲,殊为不智啊!这贼子闯了这么大祸,换了别人,早死烂了,元帅却还照样包庇他,现在甚至让他改名换姓地官复原职了,你想想,元帅对这厮的信宠,那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啊。这事若是闹到元帅跟前,只怕对你不利。”
“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想理他的,但不知怎么的,一看到这贼子,我就觉得厌恶得很,不跟他干上一架实在不舒服——给杜哥你添麻烦了。”
“呵呵,我这边倒没什么。只是李老弟,你怎么只带了几个护卫就过来了?你的兵马什么时候到?”
李赤眉解释,赤眉旅的兵马还在路上,他先过来是给部队打前站的,过来准备营地和伙食。
杜锋听得眉头紧锁,他说:“这样的话,在你的兵马到达之前,李兄弟这几天你就不要到处走了,不嫌弃的话,老弟就住我的营中吧,咱哥俩也好亲近亲近。”
领悟了杜锋的意思,李赤眉愤怒地涨红了脸:“难道,申屠绝那小贼还敢对我怎的?”
“李帅,这也是为了有备无患。那贼子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今天他被你落了面子,我怕他想不开来报复啊。这人,连叶家的独女都敢弄死了,他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我听说,他跟东陵卫结怨,也不过是因为他在一家青楼里闹事被东陵卫抓回去罢了。就为这种小事,他就把叶迦南给杀了,还害得东平边军伤亡惨重,这种人,脑子一发热,他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兄弟,小心无大错,暂时委屈你一下,等你的兵马到了,那时就没事了。”
“要我躲那个脑后长反骨的奸贼?杜哥,好意心领了,但我李赤眉临战从不曾退缩!我倒想看看,那反骨贼能拿我如何!”
望着李赤眉怒气冲冲的脸,杜锋不由感慨,年青真是好,可以凭着一股意气任性,自己真是老了,已不复当年豪情了。
大家素昧平生,以前也没什么交情,杜锋出于好意提醒了几句,既然李赤眉不领情,他也就仁尽义至了。他告诉李赤眉,除了边军的旅帅以外,申屠绝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黑狼帮的香主,他与黑道有很深的勾结。所以,他很有可能会耍一些江湖鬼魅手段,李赤眉最好早点与自己的兵马会合了,那样比较安全。
李赤眉口中答应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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