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段祺瑞作着黄粱美梦之时,突然,一记当头一棒险些将他打懵。这天,梁鸿志跑来报告:“芝老,大事不好!您先看看这两份电报……”
段祺瑞接过电稿一看,立刻倒吸一口凉气。一封是鹿钟麟、张之江、李鸣钟联名发给张绍曾的,说现在政府既为国人所厌弃,敝军自今日始,专任维持地方之责。至于政府如何组织,法统如何接续,完全听之法律解决。就是说,自今日始,冯军已不再支持现政府了。另一封是孙岳发的通电,痛斥段政府枪杀民众的暴行,决定自动解除直隶军务督办及省长职务,以促政府反省……手拿电报,段祺瑞像一尊雕像愣在那里,头脑一片空白。突然,他迸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大笑,笑得梁鸿志头皮发乍,以为他疯了。许久,段祺瑞的笑声才戛然而止,平静地问:“还有什么?”
“据悉张作霖召开了秦皇岛会议,提出推举王士珍为总统,靳云鹏为总理。但在形式上仍由吴佩孚主持改造时局……”
“哼……”段祺瑞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冷笑。
梁鸿志等最担心段祺瑞打退堂鼓。见他冷笑,不知心怀何意。说:“苏轼云:‘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我们都相信芝老不会被这些阵词滥调击倒。虽然,吴佩孚一再拒绝与冯军合作,但无法改变其部下‘联冯倒奉’的事实。据说吴的大将田维勤、靳云鹗、冯的大将鹿钟麟、张之江等,都在致力于旧直系的大联合工作。只要吴佩孚统一不了部下,就无法统一事权。此其一也。现在,三股势力旗鼓相当,各有各的问题,各有各的难处,谁也不好战胜谁,因此,只要三足鼎立的局面存在,芝老的执政地位就无人能取代。此其二也,所以,我们的前途还是有可为的。我的意见是:冯奉双方能和当然好,不能和也不便强求,我们应另谋它路。”
段祺瑞若有所恩地点了点头。
他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回光反照那样,空前活跃,空前精神起来,他继续抓住赵尔巽、王士珍和与吴佩孚有亲戚关系的张绍曾,致力于罢战议和工作,任命王士珍为和平会议主席和京师治安委员长,授以节制各军全权。
他不惜屈尊纡贵,降低自己北洋元老身份,曲意奉迎张作霖、吴佩孚、闫锡山、孙传芳等人。给他们发电说:“我等均系患难至交,论公为国家干城;论私亦祺瑞手足,纪纲应如何整饬,大局应如何奠定,盼望各方首领给予支持谅解……”
他派曾毓隽、吴光新赴天津去见张学良,欢迎他来北京就商军国大计。并指示他过去的部下,现任国民军四师师长唐之道,多与吴佩孚、张作霖联络,争取他们的好感。然而,段祺瑞的和平努力徒劳无功。4月初,北京战事空前紧张起来,奉军和直鲁联军兵临城下,形成对北京的包围之势。联军的飞机在北京上空盘旋空袭,盲目投弹,毁屋伤人的事时有发生。冯军也不甘示弱,派出飞机升空迎战,地面炮火也配合作战。隆隆的马达声,嗵嗵的枪炮声响彻首都上空,搞得民众人心惶惶,叫苦连天。民众要求停战议和,外交使团提出强烈抗议,北京治安极度恶化,杀人越货,入室抢掠的事时有发生……与此同时,奉军汤玉麟部攻占热河,逼得宋哲元退到张家口;吴军从石家庄,闫锡山从大同同时出兵,袭击冯军后路,对冯军形成四面包围之势。冯军四面楚歌,陷入困境……正当段祺瑞一筹莫展之时,吴光新和曾毓隽从天津回到北京,立刻去见段祺瑞。吴光新沮丧地说。“完了,没希望了。我们低三下四,好话说尽,张学良就是不见我们。显然是有意回避。”
曾毓隽接过话茬说:“我们接触到李景林,想从他口中了解奉张态度。他说,由于郭松龄的事他受到牵连,张作霖不信任他,他的处境很困难。不是会上有人说情,张作霖可能要制裁他。看来,张作霖对维持现政权失去信心,还是劝芝老早做准备吧。”
听罢,段祺瑞颓然倚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两行浊泪缓缓溢出眼睑,在那爬满皱纹的脸上散开来。吴光新伤心欲碎,轻轻啜泣起来,曾毓隽默默地念道:“流水落花春去也,换了人间!”
“不!”突然,段祺瑞睁开眼睛,没头没脑地说了一个不字,强有力地站起来。一言不发,走进内室,“啪”地关上房门。他的神经极度狂躁,思想异常活跃。他在酝酿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流血政变,如真能成功会使他的辉煌复得,柳暗花明。他要把这项杰作作为“进见礼”献给张作霖和吴佩孚,以博得他们的好感,重新考虑对他的决定。
他在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他要一拼血本!
七七弄巧成拙吴光新、曾毓隽正在对段的反常举动疑惑不解,门陡然推开,他们不约而同向门口望去,只见段祺瑞红头胀脸站在门前,头发蓬乱,嘴巴紧闭,面肌痉挛,鼻子又歪到一边去了。他们吃惊地站起来,惊讶地看着这位半生坎坷,仕途维艰的老人,一股同情怜悯之情涌上心头,眼睛不禁潮湿了。
“坐下。”段祺瑞先自坐下,声音混浊而沙哑地说。二人顺从地坐下,等待他的决断,段祺瑞一字一顿地说:“听着,我要发动一场政变,把鹿钟麟抓起来!”
二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老头儿肯定是疯了,说起疯话来了。吴光新说:“这可能吗?驻北京地区的国民军有五六万人,光北京市区的武装警察就有万多,可我们除去几千人的卫队旅还有什么?再说,抓住一个鹿钟麟又有什么用?”
“是啊,”曾毓隽也说,“是该慎重从事,弄不好会引火烧身的。”
“奥妙就在这里。”段祺瑞自信地说,“抓住鹿钟麟,可以避免一场祸及古都的战争;抓住鹿钟麟,可以取悦张、吴,成为‘再造共和’的英雄,其意义不亚于当年平息‘张勋复辟’……”
“要是弄巧成拙呢?”吴光新反问。
“只要布置得当,”段祺瑞胸有成竹地说:“准备充分,成功的把握很大。其一,上次我已与唐之道说过,让他在适当的时候脱离国民军,把第9师拉进北京城,我已许他警备总司令之职,他欣然同意。唐是皖系军人,是自堂的部下,是绝对可靠的;其二,可与直鲁联军取得联系,让他们作战术配合,牵制国民军,如国民军胆敢妄动,就里应外合消灭他们。”
吴光新和曾毓隽你看我,我看你,觉得有一定道理。段祺瑞接着说:“具体作法是:自堂马上去找唐之道,让他作好随时进城的准备;去找宋玉珍,让他的卫队旅归唐之道指挥,随时抢占战略要地,围攻警备司令部;再去找卫队长戴光刊,让他挑选精壮人手,作好侦察工作,在指定时间劫持逮捕鹿钟麟。你们告诉我们的人作好应急准备。梁鸿志和我们为领导组成员,这件事定要慎之又慎。密之又密,切莫走漏半点风声。具体发动时间我另行通知。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好啊,”曾毓隽由衷地说,“干吧。我又看到当年横刀立马的芝帅了!”
“我们的中兴之日不远了!”吴光新也颇有信心。
“芝老,”曾毓隽恳切地说,“李思浩在东交民巷桂乐第大楼租了几套房间,以备应急之用。您也到那里躲一躲吧。”
“不,我哪儿也不去!”行了,别费口舌了,快行动吧。”
4月9日晚,天刮起大风。风力图统治世界,世界不让风统治,于是,在皇城上方,树梢上、电线杆上、房屋顶上响起“呼呼”、“嗡嗡”的搏斗声。愤怒的风把沙尘、纸屑、秽物等都扬洒起来,于是,天空弥漫着一片似云雾的浊气。
这时,北京的东城南城同时响起尖厉的军号声,北京的各大城门都“隆隆”地关闭起来。各军营驻地的官兵,都被紧急的集合号声从睡眠中唤醒,急急忙忙整装持械,跑到操场去集合。他们的动作已经够快了,但还不时遭到性急长官的催促呵斥。
与此同时,一辆接一辆的军车在长安街上飞驶,惊慌失措的车灯颤抖跳跃着,制造着夜的恐怖。车上是荷枪实弹的官兵,转瞬即逝的灯光,照着他们钢浇铁铸般严肃的脸和紧抿的嘴巴,汽车在每个路口停下一辆两辆,从车上跳下大批武装士兵,夸夸地向自己的目标跑去。东自兴平仓,西至东安门、王府井,南自东单牌楼,北到交道口、北新桥,全被气势汹汹的军队控制得铁筒一般。汽车的呼啸声,马蹄的嘚嘚声,吓人的哨声和吆喝声,组成一曲惊心动魄的喧闹……在桂乐第大楼的一个房间里,聚集着梁鸿志、李思浩、姚震、龚心湛等皖系、安福系的头面人物;还有几位好凑热闹的日本人。在他们看来,他们正在改写中华民国历史和个人命运。他们有的高谈阔论,大声争吵;有的在北京市区地图上比比划划;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向部下发布命令。他们对老段的非常行动身体力行,对它的成功并不怀疑。
突然,“咣咣”地击门声牵动大家的视线,有人怒气冲冲打开房门,正想骂娘,但见一个满身血迹,疲惫不堪的军人,声嘶力竭,有气无力地说:“快……快,鹿钟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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