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箭步蹿到柱廊下,由于惯性身子撞在墙上。他顾不得这些,急忙把雨帔一扔向门口跑来。段祺瑞赶忙拉开房门,是徐树铮。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芝老,麻……麻烦……大……大了!吴佩孚这个混蛋,这个流氓,他忽然变脸,发表了致李纯的阳电,猛烈攻击武力统一政策。这是有史以来最露骨、最反动、最嚣张的一次。完了,我们的心血……白……费了……”说着,气急败坏声泪俱下,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淋湿的电稿,递给大惊失色的段祺瑞。
电报痛斥武力统一是亡国灭种政策,“北京政府误听宵小奸谋,得陇望蜀,取粤攻川,直视西南为敌国,竟以和议为叛逆,”他对安福国会,痛斥尤加,说“政府以金钱大施运动,排斥异己,援引同类,被选议员半皆恶劣。此等议会不但难想良好结果,且必以立法机关受行政指挥而赘疣,极其诡弊。率以政府不受法律约束,伪造民意,头等专制,酿成全国叛乱。”对段祺瑞的亲日卖国政策也大肆抨击:“日本乘我多难,要求出兵,而丧权协定以威……以借款杀同胞,何异饮鸩此渴。”对“傅良佐操切而祸湘,徐树铮违法而杀陆……北京政府赏罚倒置”的用人原则,也极尽鞭笞之能事。最后,请李纯会同湖北、江西省督军通电主和,相信“曹经略使夙主和平,必当赞成斯议”
这真如晴天霹雳,令人失魂落魄。以前长江三督虽通电主和,但从来没有这样言词激烈尖锐,不留情面;即使西南派也没有骂得这样淋漓尽致过。它像一只只利箭,无情地穿透段祺瑞的心。
段祺瑞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语。许久,他似乎才醒悟过来,说:“不,这不是吴佩孚,也许有人乱我阵脚。先不理他。”
小徐长吁短叹:“唉,但愿如此。张胡子发来急电,要我立即赶赴奉天,我预感张胡子也要生出点故事来。”
小徐第一次失礼,没有告别就心事重重地离开段祺瑞。看见他渐去的背影,一层阴影蒙上心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惆怅……当小徐在沈阳车站下车时,惊异地发现站台上挤满密密麻麻的军车和军人,气氛十分紧张,他拉住一位军官询问。那军官见他是位将军,“啪”地敬了个军礼,说:“报告长官,由于中俄边境吃紧,我们的湘东支队已奉命撤回奉天待命。”
一股无形的凉气直透背胸,他显些晕倒。他全明白了,张作霖果然把军队从湖南撤回来了!他更感到这次北上的艰幸和不祥。他左看右看,见车站上没有人欢迎他。这跟以前的热闹场面大相径庭。他只好让副官拦了一辆军车,迅速向大帅府赶去。
大帅府内外岗哨林立,操着东北口音的大兵荷枪实弹,警戒巡逻,一派紧张森严景象。他毫不迟疑地进了大帅府,经直向议事厅走去。
一位少校军官把他引入大厅,有十几位高级将领分两排坐在那里,他的最高统帅,身材瘦小,彻里彻外透着威严的张作霖,高高在上地坐在太师椅上。见他进来,都用一奇特而敌视的目光注视着他,小徐定定神,一磕脚下跟给作霖行了一个军礼。“报告雨帅,徐树奉命来到!”
张作霖半晌不语。那双阴鸷、犀利,锋芒毕露的眼睛,狠狠盯着徐树铮。小徐顿感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而这种目光,是他们半年多交往中所从未见到过的。许久,张作霖才恶狠狠地问:“徐树铮,你可知罪?”
小徐强作镇定:“雨帅,这是从何说起?”
张作霖厌恶地把手一挥,一迭连声地数落道:“你还装蒜?你背着老子私召军队,你背后搞老子的武器装备,你以奉天军的名义冒领大批军费,你不经老子允许随意调动军队……你以为老子糊涂,老子心里明镜儿似的,岂肯被你乳臭小儿哄骗。就你这些罪恶,枪毙你十次绰绰有余,看在老段的面子上老子饶你不死。妈那巴子的,你被老子解职了,滚吧!”
徐树铮从未受过如此羞辱,要是在别的场合,他会拍案而起,跟他拼命的。但今天,即使向他脸上吐唾沫,他也不会发火的。因为,这关系着皖系成败存亡的大事,他必须委曲求全。想着,他泰然自若地说:“我个人的事无关紧要,我此次来奉负有重要使命,你让我把话说完我立刻就走。”
“我不想听,你走吧!”
“你可以不听,我却不能不说,因为这关系到你和奉天的命运。”“你不要危言耸听!”“你不要坐失良机。”“你说,我没有多少耐性。”“不,我们要单独交谈。”张作霖离座走下台阶,向旁门走去,小徐跟在后面。张作霖见走廊,门厅和院里站满荷枪实弹的军人,不解地喝问一位军官:“这怎么回事?”那军宫行个军礼,向前凑凑身子,指指小徐红着脸小声说:“为防意外,我们……”张作霖佯嗔道:“胡闹,撤!”
张作霖把小徐引入内室,双方坐定后说:“说吧。”
徐树铮有丰富的临政经验,有敏捷的思想头脑,有运裕自如、狡诈多端的运筹谋略。他知道对张作霖这种人软了不行,硬了不行,紧了不行,慢了不行,远了不行,近了不行。必须掌握合适的分寸,火候,让他自然而然地听信我的摆布。对,就从这里开始。他不卑不亢地说:“你见过吴佩孚的阳电吗?”“乳臭小儿,妄自尊大,不足为虑。”“芝老可不这样看。吴小鬼之所以有恃无恐,基于两个原因:其一,直系与西南的同盟关系已经建立。前不久,他背着中央与西南举行和平谈判,达成几点议和协议,吴佩孚出席衡阳罢战息争大会,并大发厥词,今天,又发表恶毒透顶的阳电,都说明此点。其二,曹、吴之流已彻底加入直系,并形成坚固的集团,一个反对中央,反对奉皖的统一战线已经形成。而这两点,都是雨帅所不愿见到的。”
“嗯——”张作霖的一口长气足足出了10秒钟。他手托小烟袋,走来走去,忘我的沉思默想,许久才回到现实:“你接着说。”“很显然,一个强大的直系,是奉系发展的障碍。奉皖只有携起来才有前途。”“这就是你的使命?”
徐树铮知道张作霖已入彀中,一字一顿地说:“鉴于曹锟的离经叛道之举,芝老已不再认为他是副总统的最佳人选……芝老将全力支持你出任副总统。”
像一记重锤敲在张作霖心上,他动了感情。于是,他这才友好地看了对方一会儿。说:“好吧,若果能如此,我可以让你官复原职。”
小徐断言道:“不必了,这不是交易,我当不当副司令无所谓。为了我们的共同事业,我将全力支持你。”
张作霖又一次深深感动了,他站起来,紧紧抓住他的手,红着脸说。“刚……刚才,我……鲁莽了一点。”“我不在乎。”
“我老实承认,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男子汉。好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不再追究。”“多谢大帅。”“对你我的大门永远敞着,我向来不亏待朋友。”“承蒙雨帅错爱,不胜感激。能为团结合作尽绵薄之力,我愿足矣。”
张作霖拉着他的手步出密室,他们谈笑风生,俨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挚友。
……段祺瑞寄望于侥幸,希望吴佩孚的发难是一场虚惊。但他想错了,如果说吴佩孚的阳电是试探性的进攻,那么半月后的马电则是大兵团进袭了。
8月1日,他发表了致冯国璋的马电,请他“颁布全国一体的停战命令,南北军队留有余地一致对外”。列名者有吴佩孚、镇守使赵春霆、总指挥张宗昌、副司令陈德修、旅长冯玉祥、王承斌等近0人。虽然事后有二、三列名者否认马电列名,但是已使段祺瑞和主战派惴惴不安了。然而,吴佩孚并不罢止,他把马电送交全国各大报发表,大有决战到底的气概。
接着沉默已久的长江三督应运而起,发出“先解决时局,后选总统”的呼吁。
在段祺瑞授意下,主战派开始反击了。张作霖对“吴小鬼”素无好感,又受小徐的挑唆,首当其冲予以还击。发出与西南“血战到底”的叫嚣,抨击曹、吴“不明事理”。倪嗣冲不甘落后,6日发表宥电,对武力统一进行辩护。之后,皖系和主战派纷纷披挂上阵,大骂曹锟为“内奸”、“小人”。曹锟诚惶诚恐,一夕三惊,吓得赶忙避难保定,闭门不出。
吴佩孚颇具政治风范,他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对各方责难进行有理有据有节的反击,并把电文悉数交全国大报发表,公诸于众。对段祺瑞的内外政策和张作霖的狼子野心始终是攻击重点,语言尖刻而犀利。8月4日,段祺瑞按捺不住,亲自上阵,以“老师”和“元老”的面孔,板起脸孔训斥学生。吴佩孚不买帐,进行鞭辟入里的还击。
吴佩孚遭到北方军阀的一片反对,但博得南方及国人的一片赞誉。各派头面人物纷纷发表支持电。
直到这时段祺瑞才感到处境艰危。不得不再次调整方略,命令各战场暂取守势,徐图后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