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黎元洪如坐困愁城,惶惶不可终日。他正为无人组阁而困扰。他让徐世昌组阁,徐世昌不趟浑水,请王士珍组阁,王士珍坚辞不受。黎元洪不得不改提前清老官僚李经羲组阁。因李经羲与北洋派渊源较深,参议员投票以166票获得通过。李经羲任命发表后,几省督军在王士珍劝说下,发电表示支持……然而,不久,形势进一步恶化。5月9日,倪嗣冲在徐树铮、曾毓隽鼓动下,突发电首先宣布独立,要求解散国会,屏弃“公府佥壬”——即“三策士”、“四凶”、“五鬼”、“十三暴徒”。随后,独立省份有河南、山西、福建、陕西、浙江、奉天、直隶。这次独立与以往有两点不同:过去是西南各省反对北洋政府,这次是北洋军人反对北京政府;过去的政府是掌握在北洋派手中,今天的政府是掌握在赤手空拳的人手中……独立省份也是一片混乱。倪嗣冲的侄子倪毓棻发表“誓师北伐”通电,但他出兵的目标却是夺取德州兵工厂。这跟张怀芝当然发生冲突。张怀芝从徐州回济南后,与省议会也发生矛盾,议长警告他,如你列名干预宪法,要挟总统解散国会,山东人民就不承认你这个督军!张怀芝赌气踢开省议会,宣布了独立,还出兵山海关以示威胁。值得注意的是直系军阀:鄂督王占元宣布中立,但劝黎解散国会以息纷争;赣督李纯不但坚守中立,还跑到北京作“调人”;直督曹锟,出于无奈宣布独立,又跑到北京向黎元洪示好。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完全看冯国璋脸色行事。冯国璋在这次政潮中,一直扮演神秘角色……独立省还有一个特点,是督军赶走省长:陕督陈树藩囚禁省长李根源,晋督阎锡山赶走省长孙发绪,闽督李厚基赶走省长胡瑞霖。此外,他们任意扩大军备,截留国税,已达无法无天的程度!就这样的各省独立,还是吓坏黎元洪,也吓倒李经羲,尽管黎元洪再三催请,李经羲始终不敢就任……西南六省都发表了反对军人干政,反对解散国会的通电。湘督谭廷闿通电主张调停。准将姜桂题建议冯国璋、张勋、陆荣廷、王士珍组成“调人小组”。孙中山则电促六省兴师讨伐督军团。国民党系的程壁光表示海军捍卫共和。李烈钧和粤督陈炳焜,桂督谭浩明联电,请陆荣廷为盟主,组成六省联军北伐。黔督唐继尧,则通电组成西南联合政府,推举黎元洪为大总统……张国淦说完,梁启超首先发言。他说:“局势错综复杂,形成多头政治,战争一触即发。这是当前局势的三大特点。但是,西南不必担心,他们虽有北伐之心,但无北伐之胆,因为‘蔡锷第二’还没诞生;张勋不必担心,他虽有复辟之心,但无控制局势之力。再说拥戴者少之际又少。舆论算什么?空发议论而已。我所担心者是北洋内部,因此,改造时局,拯救危难者,惟总理是也!”梁启超和他的研究系竭力捧段祺瑞臭脚。
梁启超乃投机政客。辛亥革命爆发时,他与康有为抛出“虚君共和”的主张,企图要革命党与清廷妥协,保住清廷地位。袁世凯掌权后,他又吹捧他“功在社稷,名在天壤”,梁将以“逋越余生,以图报称”。果然,他的献媚得到袁的赏识。于是,结束他14年的流亡生活。不久,他又加入黎元洪的共和党;后共和党、统**合并,黎为理事长,他和张骞为理事。因该党与国民党为敌,效命袁世凯,甚得袁的青眯与慨助。袁搞帝制时,梁成为袁的帮凶;当袁的败局甫定,他又抢过反袁大旗成了英雄。段掌权后,他又一屁股坐在段的一边。之后他兼并了进步党、宪法讨论系,成了研究系,一脚踢开黎元洪,自己坐了第一把交椅……他的话音刚落,徐世昌开了腔:“对呀,卓如兄一言中的,分析透彻。眼前最担心的是冯国璋和他的直系。恐怕日后与合肥争雄者唯此人也。”汤化龙说:“都是北洋派,应以团结为本,不可树敌太多。”大家异口同声赞同。
段祺瑞作总结发言,他语气呆板,声调机械,但一言既出,语惊四座。他说:“我决定在天津组成临时政府!推举菊人兄为海陆军大元帅,一俟独立各省会师北京驱逐黎元洪后,即召集临时国会,推举菊人兄为临时大总统。关于此我已通电各省征求意见,只要多数人不反对,我们便可行使主权。诸位请看临时政府名单。”
说罢,把一张预拟名单递给与会者。大家你传我看津津乐道,因为,名单上不仅与会者榜上有名,而且他们代表的研究系、交通系、亲日派也各得其所,“清一色”自己人。就在这个计划要见诸行动时,张国淦提出等徐树铮回来,介绍徐州情况后再定行止。大家非常赞成。
真巧,当天下午,徐树铮和曾毓隽风尘仆仆回到天津。段祺瑞再次集会就商。听罢徐、曾介绍,大家非常高兴,都说大事济矣!一致决定:暂不表示反对复辟,甚至要伪作同情,待张勋老儿把事干起来,驱逐总统,解散国会之后,再高举拥护共和旗帜,起兵讨伐辫子军,恢复段氏政权。并告诫大家严守机密,不可外传!
……黎元洪陷入悲观绝望,孤立无援的境地。该求的求了,该拜的拜了,全身解数使尽了。他的幕僚——被督军团斥为“佥壬”们——或失望,或绝望,或恐惧,纷纷辞职而去;那些傾向他的议员,知道不可为,也避祸六国饭店,或结伴南行。黎元洪现在要干的,似乎只有待在家中,等待纠纠武夫们把他押走。
然而,他好像生来是“遇难呈祥”的福命。就在他惶然无计时,福星又一次降临了,张勋一纸“拥护总统”,情词恳挚的电报交到他手中。立时,他像当年飘泊海上抓住一块破船板那样喜出望外。他知道张勋是复辟脑袋,跟自己并非一心,也知道他不是好货色。可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于是,他立即起草一则电文,在他离上台一周年还差5天的时候发出去:
安徽督军张勋来电历阵时局,情词恳挚。本大总统德薄能鲜,诚信于孚,致为国家御侮之官,竟有藩镇联兵之祸,事与心左,慨歉交深。张勋功高望众,公诚爱国,盼即迅速来京,共商国事,必能匡济时艰,挽回大局,即予望之!
被督军团搞得惶惶不安的北京人,听说张勋进京调停,既企盼又不安。那些喜欢无事生非的记者,报纸撰稿人,乐于有妙笔生花之机,他们预言离前清不远了。前清的遗老遗少们,又开始在社交场合露面,在报纸上亮相,像陡然泛起的沉渣余孽……6月上旬,张勋率5千定武军,由徐州浩浩荡荡开往北京,导演了一出倒行逆施,愚不可及的丑剧,成为历史笑柄。
……夜黑得像罩了一口大锅,天上不时飘落几滴雨,远处隐约响起推磨般的闷雷声,瞬间闪亮的电光扯不开厚重的天幕。潮湿的带腥味的海风,从贫瘠荒凉的渤海湾刮过,带来夜幕初垂的忧郁与惆怅……7月1日晚8点时,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幽灵般走在天津南区一条街道上,他三弯两拐,熟练地在一个高大门楼前停下来,慌乱地敲击着大门虎头环。
几句问答之后,大门“呀”地一声开了,他被请进宽敞明亮的客厅里。不一会儿,身着便装的张国淦出现了,惊讶地问:“寿坤兄是你,出什么事了?”
覃寿坤是黎元洪的秘书,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端起半杯凉茶咕咚咚喝下去,张国淦又给他倒了一杯。他气喘嘘嘘地说:“国淦兄,黎公遭难了……”说着,泣不成声。
张国淦说“寿坤兄慢慢说。”覃说:“张勋不是好东西,名为调停,实为复辟,先是胁迫总统解散国会,然后到清宫三拜九叩拜谒小皇上,声言保着皇上登极坐殿。接连发布十几道上谕,任命一批文臣武将,并派兵拘禁了黎公。黎公的心腹幕僚纷纷避祸逃亡,只留老头子一人。我来津时,金永炎去救人,准备把他送到日本使馆避难。临行前他拟了两道命令:一是任命段合肥为国务总理,责成他举兵讨逆;二是任命冯河间为代总统,行使总统职权。请你无论如何劝说段合肥接受任命,迅速举兵讨逆,挽救共和……”说罢,给张国淦跪下来。张国淦赶忙扶起覃寿坤:“寿坤兄快快请起……”
张国淦是位通情达理,忧国忧民的人,向来对黎元洪并无恶感。听到覃寿坤一席话,对黎元洪的遭遇十分同情,对张勋和督军团十分厌恶。他拍着胸说:“你放心,我一定说服合肥接受任命,合肥正在酝酿讨逆事宜,今晚你睡在这里,我马上去找他。明天邮局一开门就去拍电报……”说着,穿件外衣匆忙而去。
段公馆做了临时“讨逆军总指挥部”,门前停放着马车,汽车、人力车。武装岗哨警惕地守在门口,段祺瑞正召开紧急会议。张国淦经过一道道岗哨进入后院一大房间,见老段、幕僚及部分省区代表0多人在就商讨逆大计。气温酷热,房间相对较小。张国淦像走进蒸笼,浓烈的汗臭味令人窒息。段祺瑞瞪着一双脏兮兮的红眼睛问:“什么事?”
张国淦挤到段身边说:“北京来人了,送来总统任命,任命你为国务总理,责成你举兵讨逆……”张怕他一怒之下扯碎命令,紧捏在手心里没递给他。
果然,段怒不可遏,脸涨得通红,脸肌因激动抽搐起来,沉着脸说:“他算什么东西,我干嘛要听他的?难道我不能叫军人通电拥戴我讨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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