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
北京的夏天来得晚,阳历四月人们还没脱去春装。从大漠吹来的夹杂着沙尘的风,不时肆虐着,企图维持冬的统治。国槐、杨树的嫩芽刚刚遮住枝条,瓦脊上,墙角下的小草依旧枯黄而孱弱。
国会小礼堂里,坐着参、众两院代表1百多人。他们已等得不耐烦了:有的出出进进,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抽烟,有的假寝,有人大声质问议长,这会还开不开?再不开走人了!
突然,在院里闲聊的议员,你挤我撞地进屋来,有人用手合成喇叭筒低声喊:“喂喂,军警把国会包围了!”立时,会场引发一阵骚乱:“什么,怎么回事?”“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议员像炸了窝的鸡,纷纷离席跑到门口、窗口窥视。果然,院子里,过道口、门口、窗口站了许多荷枪实弹的大兵。拥到门窗下的议员,遭到军人粗暴的呵斥;回到座位上去!
议员们群情激愤,怒不可遏:“这是侵犯人权!”“这是野蛮做法!”“我抗议,我抗议!”……参议院议长吴景濂息事宁人地摆着手说:“各位同仁请坐,冷静,冷静!等会儿总理来了,尽量心平气和,不可感情用事,要一位一位地说,措词不可太强烈……”
只有众议院议长汤化龙躬身默坐,闷头抽烟,似乎这一切都是预知的……这时,院里突然一声高喊:“总理到——”
像沸水中浇了一瓢冷水,会场立刻鸦雀无声。只见段祺瑞身着上将军服,腰扎武装带,足蹬高筒马靴,披黑色披风。满脸严肃,旁若无人,在十几名卫兵护卫下,在一片敬礼声中大步进入会场,在百余双惊骇,愤怒的目光中,径直走到主席台上,把披风抖给副官,把指挥刀横在面前。会场静如死水,毫无声息,那些愤怒议员大气不敢喘……吴景濂语气和婉,带有明显讨好成份说:“今天,德高望重的段总瑞亲临会场,我们不胜荣幸。连日来,大家对政府大举借款颇有微词;今天,当着总理面儿不妨提出来,向总理垂教……哪位先讲?”
议员们的不满、牢骚、都被段祺瑞的威严吓跑了,大家都知道他作风武断,态度粗暴,连杀人魔王袁世凯都怕他三分。不但北京的军政要员奉承攀附;就是外省进京的高官显贵,也免不了到段公馆“禀见”,“禀谢”或“禀辞”。要想见到他相当不易,通常得提前一周递交大名片或大红名贴,为表尊敬,还有人在名贴上亲笔楷书“沐恩”,“受业门生”等恭维话。段祺瑞十分讲究门弟身份,拜谒他的文官在司长以上,武官在旅长以上。除少数他敬重的人之外,一般人见他他像一尊泥胎端坐不动,连正眼不看一眼。谈话必须明确简练,谁拖泥带水,罗里罗索,他会当场给你下不来台。走时他从不起身,挥一挥手已是最大表示……会场足足沉默二三分钟,在这种窒息的气氛中,二三分钟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终于有人打破沉寂,结结巴巴地说:“请请问总理,政政府借这么一大笔款有何用途?”段祺瑞威严而挑衅地说:“正当用途。”另一位议员说:“请问总理阁下,借款之事国会事先不知,可政府咨文何以说国会已通过?”段扳着脸说:“通过也得通过,不通过也得通过,何必多次一举。”
议员们像置身狭小阴暗,封闭缺氧的洞穴,压抑、郁闷、愤懑得近乎窒息。他们个个脸色铁青,双眼冒火,可就是有话不敢说,有火不敢发。他们深知袁、段之流强权政治的残酷。当时,一提军政执法处无不心惊肉跳。该处设在总统府,袁世凯直接指挥,处长是段祺瑞同学,部下陆建章。其职权没有限制,随便抓人,杀人,凡进该处的很少有活着出来的。特别对革命党或国民党议员,生命从无保障,跟踪,监视,禁闭,杀戮无所不用其极。谁说了对袁、段不满的话,谁做了对政府不利的事,都会遭到暗杀。在议员活动、工作、休息的场所,军警暗探,窃听谈话,私拆信件,盘查来访亲友成了例行公事。仅在北京城,有权随意抓人杀人的机构有十几处。据说,有一天陆建章饮酒,有一看守抱怨天热牢小,人满为患。陆建章命看守取来囚徒号薄,他随意用红笔圈了几页,交刽子手处决以资疏减。就这样,转眼间几十名无辜死于非命。自民国一年多来,南北方遭到明杀暗杀者达五六千人之多!
袁世凯杀害政敌,也杀自己人。他为灭口,将刺杀宋教仁的凶手武士英在狱中杀害;应桂馨杀武后来京领赏,在列车包厢里遭电刀杀害。更具讽刺意味的是“杀人魔王”赵秉钧也未能幸免,应桂馨死后说了一句牢骚话:“如此以后谁还肯为总统卖命?”几天后,被袁世凯的杀手毒死在酒桌上,死在上任不久的直隶都督任上……这些触目惊心,闻之色变的事造成人人自危,一夕数惊,压的人透不过气来。试想,面对这班狂魔,谁敢拿生命当儿戏?只好强压怒火,忍气吞声。会场沉默半响不再有人说话,段祺瑞一看目的达到,慢慢站起来,以训诫口吻说:“此事木已成舟,勿庸再议,散会!”说罢,站起来就走,前呼后拥离开会场。
段祺瑞以凶蛮态度镇住参、众两院议员,袁世凯非常高兴,对段再次帮他渡过难关表示谢意和亲近。同时,对他强大的威慑力心存惊悸。不过,现在还用得着他,不能有丝毫的表示。
虽然国民党人只想以合法手段来限制袁世凯的违法行为,促其有所收敛。但袁世凯依然不能容忍,必置国民党死地而后快。在镇压国民党人的过程中,段祺瑞继续起着帮凶的作用。
5月初,袁世凯在总统府军事处召开军事会议。参加者有段祺瑞、王士珍、冯国璋、军事处副处长傅良佐、日本军事顾问坂西、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国务院秘书长张国淦等。
总统府成立十几天,就建立了两个“左右手组织”:一是秘书厅,一是军事处。开始,军事处的地位并不突出,只作总统联络陆军部和参谋部的机构,起上通下达,通风报信的作用。随着段祺瑞的权力澎胀,威信日隆,袁、段之间心生芥蒂,袁世凯的军事重心逐步移到以王士珍、冯国璋、坂西为中心的军事处来,对军事处的倚重日甚一日。段祺瑞对此虽有察觉,但一直心照不宣。
今天,袁世凯首先发表开场白,他说:“国民党乃吾心腹大患,一日不除我一日不能安枕。前不久,孙中山在上海召开国民党要人集会,主张先发制人要对我大兴问罪之师;连一度拥护我,反对孙中山的章太炎,也在兴风作浪,说什么项城不去,中国必亡。赣督李烈钧、粤督胡汉民、皖督柏文蔚等更是磨刀霍霍,图谋不轨。那些倾向国民党的党派团体,也借‘宋教仁案’和借款大肆发难,说三道四。我已忍无可忍,退无可退,决心背水一战,把祸国殃民的异党扫荡干净!”
与会者皆系趋炎附势之徒,袁的话音刚落一片掌呼声,鼓噪声:“国民党得寸进尺,不除不足以平民愤!”“坚决拥护大总统的英明决策!”……袁世凯很高兴,说:“好!有你们这些好将领,好部下支持,我何愁不胜?下面请芝泉具体部署。”
段祺瑞清清嗓子,一板一眼地说:“本人拥护大总统决定,对国民党不能心慈手软,必须诉诸武力,否则会养虎遗患。我建议:一、发布密令,军队处于战备状态;命鲁督周自齐,驻鲁辫子军做好大战准备,随时听候调遣;二、以政府名义发布‘除暴安良’令,向国民党正式宣战;三、以冯国璋、姜桂题、段芝贵为首,发布联电,制造大战气氛;四、速向南方秘密用兵,段芝贵率一路军由京汉路南下,直捣鄂赣;冯国璋为第二军由津浦路南下进攻江宁;郑汝成率东海舰队直抵松沪,协助苏、赣作战;五、发布总统令,罢免赣、粤、皖三督之职……大家一致鼓掌,而且比袁世凯讲话更热烈。人们争先恐后的发言:“好,总理决策面面俱到,天衣无缝,一定战无不胜。”“芝帅请下令,卑职万死不辞!”“这样一来,国民党休矣……”
听着这些恭维话,看着段祺瑞‘舍我其谁’的傲气,袁世凯心里酸溜溜老大不痛快。但是,他现在还不能表现出来,必须做出津津乐道的样子。他笑道:“好,芝泉想得周到部署全面,我无话可说。对南方作战就交芝泉全权处理,连我也听你的。当前工作我归纳七点:即积极备战,举借外债,收买议员,重赏奸细,购买军火,补充兵饷,派兵南下。你们都记下啦?
又是一阵恭维声。只有半响不言的张国淦委婉地说:“本人坚决拥护大总统和总理的英明决策,不过,窃以为单靠武力怕不能决解根本问题,是不是……”他的话没说完,段祺瑞就扳着脸训斥道:“军事非你们文人所知,请免开尊口!”吓的张国淦不再说话。
从此,除国务会议以外,段祺瑞不再去国务院办公。每天跟徐树铮、付良佐等心腹闷在居仁堂偏西小楼上运筹帷幄,出谋划策,调兵遣将,把火药味搞的既浓又烈。
由于国民党人鱼龙混杂,思想混乱,不能形成一个拳头,所以,不到两个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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