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马车辘辘。
我撩起前方车帷,弯身向外探头,一座古老城门出现在不远处。
“前面就是临海城了。”我欣喜得回头向行风说道。
前方驾车的车夫大叔放缓疆绳,亦回头问道:“小姑娘,你们会在城中留多久?”
“尚未决定呢。”我摇头笑答。
“小姑娘,俺是打小在这长大的,不是俺自夸,俺们临海城背岳山面东海,好山好水,城郊景色是你在江南看不到的,这儿山势雄伟,大海辽阔,讲的是豪情壮志,不是江南温香软玉的那一味,你们远道而来不妨停留久些,好好四处赏玩,才不枉此行。”
“既是如此,这城里城外有什么好看、好玩、好吃的吗?”我想,既然遇到了当地人,自要好好取经一番。
“有,当然有。”车夫大叔一手扯着疆绳,一手豪迈得拍着胸保证,“自古以来,城中人家大多以渔业为生,这本地特产当然是各式各样的生鲜海味。俺们这临海城又被誉为东海明珠,这名称的由来可有趣了,是来自一块像夜明珠般的白色大石,这石头位于城央至高处,夜晚时会发出淡淡光芒,成为渔人在大海中的指路明灯,因此俺们的袓先就把这石头当成神一般供了起来。若你们得空定要去白石苑参拜参拜,瞧瞧这颗东海明珠。”
我不忘本,除了吃喝玩乐也要办正事,问道:“大叔你可曾听说过有条叫记川的河川?”
“这倒是没听过。”车夫大叔疑惑摇头。
“不过这也有理,若是轻易便能寻到就不会是上古神川了。”我不禁失望得喃喃自语。
在太一城的最后一晚,行风携我再度开启了三窍玲珑盒。
此次,光幕中所呈现的是一山海磅礡之景,景中水域淼渺,浪潮奔腾如骉,唯一山脉傲然特秀,以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由海底拔崛直上,巍耸入云,横挡汹涌如千军万马之海潮于其足下,荡扬起十里飞烟。其山壁上,一山城依地势而建,巍巍城郭,垒垒山石,其金汤之固,鹰鹯不能度,熊罴不得攀,烟波浩渺间犹如一只巨眼,注视着海天一线。
坐回车厢内,我把玩着挂于颈上的三窍玲珑盒,那时我见这盒小巧精致便问行风讨来玩。
“三重环。岳山涧。观流火兮潺湲,瞻凝水兮皓皎;慎行止兮合宜,断取舍兮有度。这笺注指的就是这临海城?”我问行风。
撩开车窗布帘一角,他侧首向外探了一眼,“不错,这临海城附近有我们要找的一条山涧,我琢磨着这山涧对你虚寒的身子应是有所助益。”说着,他便向我摊掌。
见状,我一如以往,自动自发得撩了袖,将手腕搁上他掌心。
“不是记川啊!为何不先寻记川?这不耽误吗?”我问。
行风拉起我的手腕,探了探我的脉,切脉后,他蹙眉道:“若你病了,会更耽误,故而待见过山涧后再说。”
“那……这则笺注是何意思?”
“那条山涧是条炙热如火的水文。”
“后面那几句话呢?”
见行风又是笑而不答,我吹胡子瞪眼,都快内伤了。
行风捏了捏我气鼓鼓的腮帮子,笑道:“不是不告诉你,只是这回除了第一句,余下三句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我也尚未捉摸透彻。”
……
到了临海城的隔日起,行风每日带着我出城,到山边海边寻水文。
与三窍玲珑盒所示之景一模一样,岳山山脉横断南北,于其右与东海相接之处形成一断岸峭壁,断岸与山峰间地势较平缓处即为临海城,并有一条主要官道纵贯其中,故而,此城不亏是东海第一关,左踞岳山之险峻,右临东海之辽阔,位处水陆交通之枢纽,既可居高临下览尽东海水路而无遗,亦可截断要道,把持九州滨海的南北陆路往来,莫怪乎此城自古即为军事要塞,得之长保河山,失之难敌强虏。
站在半山腰的一临海平台上,我远眺,可惜一连六日,远方东海上千层云幕低垂,压得万顷海面不见光,灰扑扑得一片,且浓如墨的云幕中云气不停滚动,仿似有蛟龙卷窜于中,一会翻腾一会盘桓,还不时闪现数道如利齿般的电光,似是怒气冲天的蛟龙龇牙咧嘴得向东海咆哮着。
远方海上看似气候恶劣,但令人不解的是,多日来云层却像是驻守原地般未见移动半分,亦未落雨,只有厚重的海风挟带着腥咸水气一波一波不断涌来,呼告着风云逼城城欲摧的汹汹来势。
我颤巍巍得向涯下探头,悬于半天高的海面上让我顿时头昏脚软,没胆的我惧高非常,便决定远离山涯边。
然而,荒芜山岩之巅,涯之嶙峋一角,一容姿颀秀的白衣身影,持扇伫立涯缘,毫无畏惧得远眺东海与黑云,风乍起,猎猎作响,青丝扬空,白袂翩跹犹如振羽欲飞。
望着那悠扬身影,我默默感叹,扬袖揽万重天高,探足濯千顷海阔,真乃飞仙也,突然有个荒谬的冲动,竟不顾畏高的恐惧,想奔上前死死攥紧他的衣袖,怕他像断了线的纸鸢,扶摇乘风去,渺邈入云归,自此离我千万里远。
我也不解我这是存何心思,心念左冲右突,攥着自个儿的袖口绞个不停时,见行风潇洒回首,扬声笑问:“辛苦妳陪我跋山涉水遍寻水文了,这数日来,妳瞧这东海沿岸的景色如何,可还合意?”
话是这般说,但事实上我们一路都是悠哉得走走停停,大多时候即如同此时一般,静静得远望东海。
与他相隔有些远,我便提高声量道:“壁立千仞,海纳百川,委实有别于江南小桥流水曲巷的婉约柔情。”
他又接着问:“那么你偏好何种?”
不回话,我闷头踢着地上碎石,窃自嘀咕,“单论景色皆是美则美矣,重点该是一同赏景之人吧。”
可惜与我一同赏景之人心中所思另有其人,这六日他常是一脸深沉、眼神阴郁得望着东海,那狠厉的目光仿若想从海中活活挖出什么似的,且未有只字片语只是一把折扇摇个不止,这是在赏景还是在思人?
瞧他那模样,我只觉得海风中似有种陌生的酸涩味幽幽地薰人,令我胸闷不适。
心里才发完牢骚,我一抬眼,遥遥见行风神情疑惑得瞅着我瞧,转瞬,他又有如醍醐灌顶般,眉宇澄朗开霁。
他收了折扇朝我走来,芙蓉面上的笑靥一步一加深,一路不过二十来步的脚程,被他走来,却似见海角逢春,穷荒之中芳华次第开,我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心旌荡漾,但见他笑得明媚,铁树亦开花,我自然乐得随之傻笑。
“今日到此为止,咱们回去吧。”走近后,他替我顺了浏海,收了颊边碎髪,整平衣袖,重新系拢了披风,有的没的,像打点个布娃娃般瞎忙一阵,才牵着我往来时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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