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又和行风窝在茶馆里的独立包间下棋。
望着窗外,他突兀得问道:“看清了藏在莲花皮相下的狠戾残酷,如今,你可仍喜欢莲花?”
他所指的莲花是?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初夏午后,灰雾雾的稠云层层叠叠,压得湖面阴郁沉重,湖边水田中花苞未开即凋落,只余枯茎萎叶,极目望去消极且颓败,几记响雷后,漠漠烟雨更添惆怅,而田畔一名男子正失神得站在雨中,望着那片死气沉沉的莲花田。
行风将温热的茶杯放入我手中,可热茶暖了手,却暖不了心。
天道啊!何为鸳鸯?何为仙?
我的文艺病倏地发作,本张口欲言,却听见敲门声。
“客官,您佐茶的小食来啦!”店小二笑盈盈得走进包间,放下手中拖盘,手脚利索得清空案上的瓜子壳后,送上一青花小瓷盅至我面前。
我揭盖往盅里瞧了一眼,指着窗外的莲花田,疑惑得向店小二问道:“这莲花开都没开就枯了,还能结莲子啊?”
“姑娘,您有所不知,这时日堪堪过立夏,即使莲花不枯也尚未至莲子采收季节,无新鲜莲子可食。”店小二望了眼行风,再向我殷切得笑了笑,“但白公子几日前已吩咐下来,让咱们去南方边城调货,那儿的暑气溽热,莲子早熟,采收后再百里加急快马送来,费了不小功夫才能有这一小份糖莲子。这可是本地出了名的小食,您慢用哎。”店小二向我点过头后即退出包间。
我爪子一伸,徒手即从瓷盅中捏了一颗莲子出来瞧。
莲子饱满湿润,外层浓厚的糖衣闪着甜润光泽,瞧着已是口中生津,我心花一开,适才为芙蕖抱憾的沉闷都一扫而空了。
“你怎知我嗜吃甜食?还大费周章弄来这个。”我迫不急待得舔了舔唇。
行风但笑不语,颇有几分道行高深、诸事皆操之在握,各方小妖无所遁形之意气风发,幸而在我眼帘一隅,案边只余糖粉的空盘正亮晃晃得给了提点。
行风素来不碰甜食,但无论在茶馆或餐馆中他皆会点上一两份甜点,最后当然皆被我扫入腹中了,所以这是……
他早已察觉到我对甜食的偏好了!
只是,他任由我吃了这么多甜食,这可不大好啊……
我有些发愁得掐了掐自个儿益发圆润的腮帮子,忽而,小妖我玩心大动,拎着莲子,学着戏曲里的说词挑眉笑问:“喔!白大公子,敢情您这是在讨奴家欢心吗?”
本想揶揄行风,灭他意气,长自己威风,满心期许见到他难为情得矢口否认、或支吾其词,意外得,他的反应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是。”一字千钧。
他刻意往前倾来直勾勾得看着我,唇边笑意更深更媚。
这记正面接招,言简意赅却杀伤力十足,反倒是小妖我道行太浅,接不下话了。
行风又执起我的手,双眸盈水脉脉流眄,并顺水推舟得唱起戏码:“小生一片赤诚日月可表天地可鉴,愿倾尽一生所有,但求小姐以心相许,未知小姐您意下何如?”
道人这一记反击,收妖大法一施展,一招勾魂术将小妖我勾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烧得我面热心躁,小妖功力不及孙大圣,不耐烧,遂当机立断抽回手,我一阵心慌,左瞟右瞟间,顺手便将糖莲子塞入口,嚼了嚼不禁皱了眉头。
行风指尖轻敲额际,故作苦恼状:“瞧来,小生失策,这糖莲子尚不足以讨小姐您欢心呢。”说着,便从袖袋中摸出一小纸包,将之打开置于棋枰上,似是毫不在意这行至半局的棋,只殷切望来,“莲子不合小姐胃口实乃小生失礼,为求小姐垂青并聊表歉意,特送上陪礼一份。试问小姐,此份薄礼是否合意?”
纸包上两点炫目剔透的绿光,竟是一对翠绿琉璃耳坠!
但见他浓情姿态信手拈来,顾盼之间勾魂夺魄,这厮装模做样的道行之高堪比孙大圣七十二变,小妖我自叹弗如,再修个几千年亦难以匹敌,我认输,不玩了,便求情道:“莫再打趣我了,正经些,否则我是不轻易收礼的。”
于是,行风敛下笑意,话音沉了几分,“在昭府那夜我吓着你了……”
见行风说着就拿过瓷盅探看,我连忙提醒:“莲心没挑干净,外头甜内心苦得呢!”
拿素帕净手后,行风取了案上竹笥内的竹签,便俯首一颗颗检视。他边挑着莲心,边道:“你为我拾回玉簪,我回报一副耳坠。我觉得这耳坠挺配妳素日喜好的绿衣,妳道是如何?”
“甚为别致,多谢。”然而,我却觉得有些婉惜,“但……为何这耳坠是莲叶而不是莲花?”
他人为花,我为叶……我还果真是天生配角没有当娇花的命……
“你莫要不知莲叶的好。”行风停下挑莲心的动作,抬首深切凝注我,“牢牢记住了,少了莲叶,莲花再美也活不了。”
这番话似乎甚有理,若无叶何来花,听闻莲叶能入菜还能入药呢!
委实有诸多好处,我点头表赞同。
见之,行风微弯了唇角,便又埋首继续挑莲子心。
我瞄了眼轩窗外,午后急雨拍残荷,声声摧断肠,便懒散得趴在案缘上感叹:“这莲花虽美,莲心却是苦的,这造物的定律可真妙!美好事物总有残缺,就如芙蕖花精一般,人美但命不美,此乃红颜多薄命之理吗?”
“怎学起文人墨客长吁短叹,伤春悲秋之事过于文雅于你不合衬,不啻邯郸学步,匍匐而归。”行风不苟同得眯了眼,拎了一颗去了芯的糖莲子递来。
“胸中无墨香,难登大雅之堂,只好拿酸文酸句来凑,不妨……你说说如何才合衬我?”我接过莲子后,抛入口中,嘴中甜,心里似是亦期盼着一份甘甜。
他款款而笑,桃花深目光华明媚,声色温柔……
“我喜欢你呆头呆脑一脸脏污的模样。”
孰不知,出口之言竟十分促狭。
满心涩味,我莲子嚼到一半硬生生得咽了下去,“呆头呆脑一脸脏污……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提及满脸脏污,即忆起那日墨汁洒脸的糟心,那可恨啊!
他轩眉,“你只听进这八个字……”嗤笑了声,便撇开视线,挑着莲心且摇首浅笑且低声嘀咕:“引诗文你不解其意,说白话你又闻其言不思其所言,弹琴弹琴,原以为非牛不闻,不合其耳矣,未料,暗里谈,明里谈,深谈,浅谈,皆不入耳。我这一回还能奈你何呢……”
弹琴?入耳?
我如何会不解,“对牛弹琴”这句我恰恰是十分了解,不就是在讥讽我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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