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第一百六十回

出手，运起内力将他狠狠推开，谢阑仓皇退后两步，惊问：“燕儿，你……这是化形的功力？”

    “不错！”燕子飞突然狂笑出声：“道长，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还当我以前对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吗？哈哈哈，不过是想利用你这御星派的大弟子罢了！”

    谢阑目光一缩，站直身子，疑惑的看着燕子飞。

    “这件事黄倾、杨云城他们都知道，我不过是为了多活两天，才故意接近你的。甚至为此我还研究过人生八苦，什么‘爱别离，求不得’就是为了能在你们这帮没人性的道士手下，过的好一点罢了。你当我是真的爱你啊？哼，道长，你别忘了，我可是多宝楼出来的弟子，我们多宝楼的弟子最是唯利是图、无情无义，只要关乎于我们的利益，连自己的同门师兄弟都能出卖，何况，你呢？”

    悲痛像泡沫，一个个在心底炸开，喷涌而来。

    天知道燕子飞忍的多么辛苦，她竟不知道，原来心痛会是这么痛，连呼吸都跟着痛。偏生脸上还要装出一副洋洋得意、满不在乎的神情。

    “哈哈哈哈，傻了吧？我从来都没在乎过你，不过是想利用你的身份，让我能多逍遥自在几天罢了。毕竟，这灵妖心的确给我带来很多麻烦，不过，有了你之后，我就好过多了，不是么？”

    那一瞬间，她看见谢阑的脸上瞬间就暗下去了，变成一片灰暗，他的心沉了下去，却仍是存着一线生机。谢阑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神情，那是恳切，恳求。

    “我不管过往如何，我就想问你现在，可还愿与我在一起。你什么也不用考虑，那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所有事，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在乎你一个答案。”

    “不愿。”燕子飞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刹那间她想到了那时在九生剑派的殿上，她恳求的目光看着谢阑，盼着他能说出一句不是。而他说了是，那时候，他是否也是像她如今一般，说了违心的话，其实他不愿那么说，是不得已而为之。

    “今生不愿，来生不愿，生生世世皆不愿！”

    燕子飞说完的瞬间，她清楚的看到谢阑眼中的星光，瞬间泯灭，只剩一汪漆黑的如夜空般的深邃。她硬挺着，勉强使自己保持着面无表情，梗着脖子看着他，左手背在身后狠狠的掐着大腿上的肉，丝丝缕缕的痛感传入大脑，令她稍稍分神。

    她发现谢阑清瘦了许多，屋内的火光映射在他瘦削微微凹进去的脸颊，而他的身子稍微侧着，将他轮廓分明的脸分割成明朗和阴暗的两面。

    明明是暖色的烛光，而谢阑的脸色冰冷如霜，嘴巴紧紧的绷着，他神情凄凉而痛苦，当中蕴含着千千万万的悲伤，尽数化成了那眸间闪烁的泪。双拳紧握，已经修剪的很短的指甲却深深的抠进肉里，从他的指缝间慢慢渗出了粘稠的液体。

    一滴，两滴，落在地上。

    在这静谧的夜里，是那么的刺耳。

    燕子飞受不了了，她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深明大义，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为天下着想。她又不是黄倾，又不是杨云城，她只是个小女子。

    孔子都说，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她抬起头，身子猛的一颤，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一时间怅然若失，浑不知都做了什么荒唐的事。

    摇曳的烛光下，谢阑露在明面的那一半脸上，落下了一滴伤心泪。

    此时她想到了龙逍，如果龙逍的眼睛没瞎的话，恐怕他的眼神就该是眼前谢阑的样子吧，落寞、绝望、伤心欲绝。

    后来的事情，燕子飞记不清楚，只记得谢阑递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她的老三样，黑无常、定魂珠和倾诉瓶。

    燕子飞无法描述自己看见倾诉瓶时的心情，那瓶子正是她的那个，但是她的那个不是被她扔到了龙台城城主府的池塘烂泥里面去了么？谢阑是如何找到的，又是如何将它捞出来的？

    谢阑后来没再多说，也没再看她，出了门没走两步就招来仙剑，御剑飞走了。

    之后，燕子飞一个人靠着墙边，抱着布包直哭到天破晓，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

    燕子飞收回思绪，呆呆的望着溪流中的小鱼，红红白白的，煞是好看。

    若是有来生，能不能做一条鱼，自由自在的畅游在欢快的小溪里，就算生命短暂，那至少曾经自由过。而她呢，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是个错，终其一生，都从未得到过半刻自由自在。

    远处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朝亭子走来。

    燕子飞以为是小唐，却听到来人脚步声稳健，每一步都似乎被丈量过一般，规规矩矩，又蕴含极为扎实的内功。这必然是一位武功高强、稳重又严谨的人。

    沈家堡她去的地方不多，认识的人也不多，而唯一会接近她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沈家堡的大公子，沈亦侠了。

    她匆忙起身向来人迎去，一切正如他所料，来的正是沈亦侠。

    他身穿深灰长衫，腰间坠着块美玉，看那料子碧绿透彻、雕工精细，一看就知不是凡品。沈亦侠本就生的面如冠玉、身姿欣长，气度儒雅，浓眉斜飞入鬓，眼若寒星，鼻若悬胆。满身浩然正气，如明珠般夺人目光。每次燕子飞看到他，都会有几分失神，而态度却始终都是恭敬的。

    沈亦侠很和气的坐在她对面，含笑问她：“小唐说你今天又不肯吃东西，这样怎么受得了，即便身体恢复了，也该好生养养才是，免得落下病。”

    细细想来，燕子飞与沈亦侠的交情并不深，只在金玉满楼喝过一场酒，一同在坤城打过妖兽，又在紫霄山匆匆见了一面。而她在这住了这么久，才头次见他，想必也是为了避嫌吧。

    燕子飞拱手道：“还未当面感谢沈大公子救命之恩，请受燕子飞一拜！”说着起身便要下跪。

    沈亦侠起身伸手拦下了她，将她扶起，道：“小燕子切莫如此，你我相识已久，不需拘此小节，大家都是一同并肩作战的朋友，朋友有难，岂有不帮的道理。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燕子飞抿嘴露出笑容：“沈大公子也信佛？”

    沈亦侠扶着她坐下，侧身挨着她坐，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嘛，打铁那么无聊的事，若非有份静心礼佛之心，那燥热的地方如何待的下去？”

    还真是难以将面前干净清爽的富家公子，与那黑漆漆的铁匠联系在一起。想到沈亦侠打铁的模样，燕子飞不禁莞尔。

    沈亦侠见她笑了，长出口气，道：“你在这住着可习惯？丫鬟们伺候的可周到，你若是不喜欢，我在给你换一批就是。有什么事，就让小唐转告我就是，千万别客气，当成自己家一般。你要是想见朋友，尽管告诉我，我帮你去邀来。”

    “我住着很好，不，是太好了，倒有些不安心。”燕子飞苦笑：“沈大公子不必费心了，我哪还有什么朋友。”

    “哦？为什么不安心？”

    “沈大公子想必已经非常了解我的事，把我留在这不怕为你们沈家堡招来祸事么？而且，你我不过泛泛之交，沈大公子为何对我这么好？”

    “正如初次见面，我就请你喝一百两黄金一壶的仙人醉一样，本公子欣赏你，这就是理由。好了，不说这些了，过几天若是有机会，我去搞两坛上好的仙人醉给你尝尝。”

    想到仙人醉醇美的口感，燕子飞一时又有些神往。

    “对了，还有一件事。”沈亦侠脸色沉了下来，正色道：“你昏迷的这几个月，江湖中甚是不太平，炎冥宗勾结妖族屠了数个城镇，其中有一个，是杨兄弟的家乡。”

    “锦州！”

    沈亦侠点点头，黯然道：“锦州几万百姓被妖族杀尽，几乎没留下活口，杨兄率领九生剑派众人直接杀了回去，辗转一个多月，才将炎冥宗余孽尽数剿灭，炎冥老祖被杀，云中青连带百鬼夜行图均是下落不明。”

    那令燕子飞这许多年来，始终噩梦连连的锦州，被妖族屠了？她实在不敢相信，那里是杨哥哥的家乡，他该如何心痛？而那里，正是燕子飞她噩梦开始的地方。

    “杨哥哥眼睛恢复了么？”

    “已经大好了，他身边有位神医姑娘，医术极高、妙手回春，将来若是有机会，定要见识见识这位奇女子。”

    燕子飞瞥了他一眼，暗想还是不要见的好，见了就会发现她和江萱萱一模一样。

    沈亦侠叹了口气，惆怅而遗憾，又道：“我竟不知道龙逍是你的亲哥哥，可惜那时我受了伤昏迷不醒，不然在紫霄山，我一定会把龙逍救下来。”

    燕子飞一惊，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沈亦侠恍然道：“哦，忘了跟你说，一个月前龙老板带着你的嫂子和小侄女来寻你，而当时你还没醒。因为他们身份特殊，又是朝廷要犯，我不敢太招摇，便秘密将他们安置在了城郊的一处农家，你什么时候身子好转了，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嫂子？小侄女？莫非是圣涟漪，她生了个女儿？他们为何会来？

    疑问纷至沓来，燕子飞却只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问题。

    “你……你是皇族的四大世家中的人，为何会包庇他们？”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这理由令燕子飞无法反驳，沈大公子如此看得起她，燕子飞心中感激，无以为报。

    而一股热血冲上脑子，龙老板素来恨她入骨，如今怎会来寻她？会这么轻易的对沈亦侠说出身世由来，他瞒了那么多年的秘密，依他的性子打断牙齿都混血吞，不该……不该啊？

    莫非，是多宝楼出了什么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