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一年的合宫夜宴,便设于乾清宫,皇帝独自一人坐于那上座,总觉那夜风泠泠里,多了几分寂寥。他眼风一扫阶下,但见各宫嫔妃依着位次就坐,恭妃自是独坐,端妃与恪妃谈笑风生,宁嫔抱了福全轻声哄着,贞贵人含羞带怯,正与巴贵人对饮,他忽然觉得心下空落落的,举起那酒樽,却也无人相饮,那葡萄美酒色泽诱人,他端起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那杯盏。
敬事房的内监方捧了绿头签上来,他见那成排的碧绿木签上,以明漆整整齐齐誊写了各宫妃嫔的名号,恭妃、端妃、恪妃……他忽地猛然将那楠木的托盘掀翻,转身便走,吴良辅吓得煞白了脸色,慌忙跟上前去,巴巴道:“万岁爷这是要去哪?”
皇帝狠狠道:“滚开。”
那雪珠子下得密了,淅淅沥沥打在玄狐的大氅上,很快覆上了一层银白,鹿皮的靴子踩在那雪地里,一个个脚印极为分明。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那碧苑里,雪夜无月,只灰蒙蒙的一片,连满园的碧梅也被映得黯淡无光。他方伸手覆上那梅枝,只觉那枝桠苍劲,交错分明,闻得梅香幽幽,竟不觉怔怔失了神去。
皇帝独居于乾清宫的日子愈发多了,竟连生了皇子的宁嫔和身怀有孕的佟贵人,亦渐渐被冷落下去。
瑾瑜虽不得宠,到底怀了做母亲的希冀,也不觉寂寥。三月里一个极好的日子,景阳宫的日光映在那殿前月台上,瑾瑜正拈了五彩的丝线,细细绣着一只婴儿肚兜,那虎睛方绣了一半,突然觉得腹中生疼,忙失声唤道:“李德全,传许太医来……”
那日头明晃晃的,打在景仁宫的百子纳福团花屏风上,一分分西移了,又渐渐成了清冷的月辉,洒得一地粼粼。瑾瑜那一胎生得极为困难,李德全原在廊下伺候,听得那暖阁里头,瑾瑜叫得一声比一声痛苦,又见她的贴身宫女云雁端了热水来,忙道:“主子疼了这样久,御驾怎的还不来?”
云雁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听御前伺候的小成子说,万岁爷近日忙着替前朝的崇祯皇帝立碑,又追封谥号,想是……一时不得空罢。”
李德全“嗐”了一声,急道:“咱们主子难道比不上一个死了的前朝皇帝吗?”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得廊下一阵清冽的女声:“这话若被旁人听见了,岂止是你,连你主子亦有顿饥荒得闹。”李德全回首望去,见一个宫装女子长身玉立,容长脸儿,分外素净,正是永寿宫的大宫女其木格,他忙垂首道:“奴才该死,其木格姐姐教训的是。”
其木格方对云雁道:“快替你家主子将热水端进去。”又对李德全说:“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我家主子不方便过来,便差我过来瞧一瞧,其其格已经去乾清宫请皇上了。”
李德全只觉得眼角微微湿润,忙抬起袖子擦了擦,道:“静主子的恩情,咱们景仁宫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其木格道:“少贫嘴,快将这提气的人参送进去,许太医自然知道怎么做。”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御驾便匆匆赶来了,皇帝方进了那暖阁里头,便听得响亮的一声婴儿啼哭,云雁欢天喜地跑了出来,见着皇帝竟也忘了行礼,一个劲儿道:“主子生了,生了,是个阿哥。”
皇帝心头一喜,却无端地想起那夜的仙人托子之梦,心下的欢喜到底散了三分,便举足往那暖阁里头去,见瑾瑜双眸紧闭,躺在那炕上,她甫生育完,精疲力竭,那汗水沾湿了鬓发,一缕一缕粘在她小巧的下颌上。
乳母见了圣驾,忙抱了一个撒金团锦织花的大红襁褓来,皇帝一眼望去,见那襁褓婴儿眉目干净温和,倒有几分像梦中的孩儿,不禁疲倦地露出一丝欢欣的笑意,喃喃道:“朕的三阿哥……”
待到子时,皇帝已经回了乾清宫,云雁正欲合上那殿门,却见清灵一个身影立于跟前,形容娇小,兜着风帽,看不清面容,便以为是其他主子派来的小宫女,身子一晃拦住她道:“佟主子已经歇下了,姑娘明日再来罢。”
那人闻言抬起头来,云髻上的风帽软软委落,露出极美的一张芙蓉秀脸,正是青月。云雁一个失神,忙屈膝道:“静妃娘娘吉祥。”
青月进了那暖阁里头,见瑾瑜正就着宫女的手喝药,她想是累极了,并未察觉有人到来,青月方唤了一声“瑾瑜”,她才惊奇地抬起头来,见青月一身天水碧的凌云大氅立于身前,忙欢喜地唤乳母抱过三阿哥来给她看。
青月抱着那孩子,素手轻拨开锦缎襁褓的一角,露出孩子清洗过后粉嫩干净的一张小脸,他犹自香甜睡着,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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