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卷了我们这一群人的那场风暴给冲垮了。如果我们是幸存者,那么,我们同样也遍体鳞伤。
离南湘把红酒优雅地从顾里头上淋下去仅仅过去了几个小时,但我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十几年。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缓慢了很多,苍老得像是没有力气继续支撑我破败的生命。
走廊地尽头,顾里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她淡薄而清寡的眼神。和平时羞辱唐宛如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区别。她抬起手刷刷地签名,看起来像在签一份文件。当我走近的时候,看清了她刚刚签完的是家属的死亡确认书。蓝色的打印表格上,她爸爸地照片看起来依然精神矍铄。记得上个月,我才在顾里家见过他,他甚至还优雅而得体地和我讨论了关于英国作家doris1essing最新一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文字风格,他说他最喜欢她地那部暴力的孩子们。他喝着咖啡。平易近人地和我讨论着在商业社会一文不值的严肃文学,一点都不像那个经常出现在上海财经杂志上的风云人物。而现在。他躺在离我十几米外的冰冷的尸体冷冻柜里。
我走过去,伸开双手,顾里也轻轻地回抱了我,甚至抬起手在我的后背拍了拍,像是在安慰我地样子。她和我分开,然后朝我身后的简溪和唐宛如点了点头,甚至还得体地微笑了一下。
我们坐在走廊里的时候。她拿着手机在打电话,和律师讨论着她爸爸是否有留下遗嘱、遗嘱的执行和她父亲相关的资产。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啊,她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无论生了什么,都像是有一圈十厘米厚的真空地带牢牢地包裹在她周围,与我们这些悲欢离合的人隔离着,看起来完美无瑕。
我们三个坐在一起,远远地看着她。
那一刻。我觉得她离我那么遥远,我们像是被关在两个不同地玻璃实验室里,听不见彼此的声音,也无从知道对方的想法。我现这么多年过去,我像是从来都没有了解过顾里。四个小时之前,当那些红酒从她精致的脸上淌下去的时候。我甚至觉得那是一张精心雕刻出来的面具,没有感觉,也没有情绪,一动不动地僵硬微笑着,这也使得我在眼泪冲出眼眶地同时,不知道自己是在同情南湘,还是在同情顾里又或者,只是在为我们友谊的这场葬礼,落下矫情的眼泪。
过了一会儿,顾里妈妈从另外一个房间里走出来。她依然穿着刚刚party上的小礼服。脖子上那一大串珠宝项链重重地下垂着,看上去像是要把她的脖子扯到地面上去一样。她慢慢地走到顾里面前。顾里也抬起头望着她母亲,两个人迅地红起了眼眶。我被这样沉默的场景冲击到了感官,在医院冰冷的光线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幕悲伤的电影。在我眼泪刚刚涌起的时候,顾里的母亲抬起手,抡圆了胳膊用力地甩了顾里一个耳光。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地时候,身边地唐宛如已经尖叫了起来,而简溪两大步冲过去,挡在了摔坐在地上的顾里前面,抓住了疯一样扑过来地顾里妈。
“你逼你爸死命要参加你的生日会!你逼啊!你活活逼死了他!他不赶着回来,根本就不会心急火燎地开上高架去!现在他躺在那里,你开心了?你得意了?”
顾里站起来,把刚刚被打散的头拢好,对她妈说:“你再用力甩我两个耳光好了,这样爸爸就可以活过来,多好!来啊,用力打!”
顾里妈被简溪抓着,不动了,看上去像一个憔悴的老太婆,往日雍容华贵的形象被眼圈上扩散的黑色眼影和晕开的睫毛膏冲垮成了碎片。她的皱纹突然全部翻涌在脸上。
顾里冷笑了一声:“你除了哭,除了闹,除了打我,除了把你的眼泪和鼻涕抹在我爸僵硬苍白的尸体上,你还能gan点什么吗?你五十岁了,不是十五岁,你一辈子都活在迪斯尼游乐园里么?”说完她转身走了,看都没再看她妈一眼。
我和简溪、唐宛如走在顾里后面,她一个人冷静而沉默地在前面快步地走,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幽蓝色的礼服长裙,提着裙子的一角,像是一个赶去参加演讲的女议员一样沉着冷静。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看上去完全不需要安慰。我看着她走在黑暗里的背影,像是观望着遥远地平线上一面小小的被风吹痛的湖。
我知道这其实来源于我骨子里悲伤的文艺气息,总是爱将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渲染放大得像是雨果笔下那个沐浴在灰色细雨里的巴黎。实际上,我清楚地知道,她的背影看上去非常完美,高跟鞋踩在湖边的黄色亚麻石上像是电报机一样“嗒嗒嗒”响。
快要走到出口的时候,顾里身子一歪,扑通一声砸进了湖里。她一动不动地往下沉,像是一具人体模型。在我和唐宛如张开了口喉咙里却不出一丝声音的时候,简溪一猛子朝湖里扎了下去。
简溪把顾里抱到岸边的时候,我像是疯子一样地哭着跑过去踢她“你***吓死我了啊你!”骂完我蹲下来抱着她,死命地哭。唐宛如走过来,坐在我们边上,跟着我一起哭得很响。
kao在我肩膀上的顾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天,两只眼睛像水球上被戳破的洞,汩汩地往外淌水,眼泪在脸上,和那些冰冷的湖水混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