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玥不是他儿子吗?’云芷像是存心跟他作对,一再的提出质疑。
‘他是定国公的义子,不是他生的。’他没好气地回答。
‘朝阳公主总是他女儿吧?’被人凶了一下,云芷气弱了下来。
‘呃’他都忘了定国公还有个女儿被封为公主了,这个朝阳公主是怎幺生出来的?没听说是抱养的呀!
‘那场战役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云芷眼中闪过一抹狡猾,表面上仍不动声色。
‘十七、八年前吧?’人豪答得有些心虚。
‘那时候定国公娶妻了没?朝阳公主出生了吗?’
‘呃?’由于叶智阳战功赫赫,为天朝百姓所爱戴,关于他的事迹各地的说书先生不知说了几遍,李人豪也听过几种版本。其中都提到叶智阳是在那场战役后方娶妻生女,朝阳公主也是之后才出生的。
谣言不攻自破!
云芷冷眼瞪视兄长呆怔的模样,她根本就知道他的意思。
石林关民风开放,老往将军府串门子的各家大婶、伯母、阿姨、姐姐的,聚在一块说笑时,常常荤素不忌,她多少听了一些,只是故意装做无知,等着看兄长出糗。
‘别说这是没有根据的谣言了,就算真有这幺回事,定国公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丝毫不会因为受了那种伤,就不再是男子汉!’她收起嘻笑的表情,义正词严地教训兄长。
‘我’
‘云芷说得没错!’劭杰的表情同样严肃。‘他是为了救驾而受伤,只会让吾辈更加敬慕。定国公对天朝的贡献,无人不知,你不该听信谣言胡乱说话。’
‘我’
‘不是我爱说你,大哥老是说话不知轻重。先是侮慢了皇上,现在又说这种话诋毁定国公’
‘表哥太不应该了!’雅静也加入讨伐的行列。‘定国公是一代侠将,就算他身患残疾,雅静对他只有更敬佩。’
‘就是嘛。他是现实里的北侠向怀远呢!北侠为了心爱的师妹,即使心在痛,仍去救师妹的情人。定国公也为了自己的师妹,宁可牺牲性命也非得救明帝不可。’云芷干脆把小说与现实对照。
‘他果真是个真情至性、情义兼顾的男子汉!’雅静的眼神充满敬慕。
‘除了以义气为先、成全有情人的当今皇上外,再没任何男子比他的情操更伟大!’
云芷与雅静对叶智阳的轮番歌功颂德,声声刺激着人豪,眼见自己弄巧成拙,不但破坏不成叶智阳在雅静心中的崇高地位,还成为众矢之的,他懊悔莫及。
偏偏这时候,身后却传来一阵清脆的击掌声,每一下都如无形的手指掐紧他心弦,轻易便拨断他脆弱的自制力。
人豪霍地转身,所有的躁郁、激愤汹涌而出,寻找着发泄的出口,却在对上一张美得令人屏息的艳容的同时,化为目瞪口呆。
‘闻小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掌声之后响起的如铃嗓音自包厢入口传来。
劭杰在门帘掀动时,便注意到对方的到来,目光鞭子般疾扫过去,没预料到会看进一双深邃而炽热的眼睛里,心中一阵热奋震颤。
在哪里见过那双眼?
还有那张明艳照人的脸容?
都似曾在神魂里映照过,深深触动过他心灵,但在哪里呢?
偏偏他越是着急地想知道,脑中越是一片空白,只能瞪视着那张似笑非笑的俏脸干着急。
‘打搅了。’
湿润饱满的红唇在启合间吐出歉语,劭杰心头又是一阵激跳,但这次他很快回复一贯的冷静,目光戒备地打量着屹立在包厢入口的美少年。
他衣饰华贵,年龄甚轻,应该不到弱冠年纪。一张长在男人脸上太过艳丽的脸容不仅光彩照人,更有种掩饰不住的尊贵气质,那是自幼养尊处优且惯于发号施令的权贵才可能具有的。劭杰心中暗凛,接着发现为少年掀起门帘的粗大指节,竟属于会英楼的大掌柜,他嘴上两撇招牌的八字胡,让人难以错认。
这使得他的目光越发显得犀利。姑且不论对方头冠上镶嵌着的鸡蛋般大小的明珠、身上披着的黑貂皮披风有多名贵了,光是能劳动京城第一酒楼的掌柜为他亲掀门帘,便知此人的来历不凡。
他是谁?
两人必然照过面,他为何想不起来?
劭杰纳闷的同时,美少年也将在座四人迅速打量了一遍,两名男子暂时不管,注意力直接投向两位姑娘。
其中一名眉目如画,精致的五官秀丽得如江南山水,笼着烟雨般的轻愁,像一般养在深闺闲生愁的千金小姐般腼地痹篇陌生人的注视,少年马上知道她绝非自己想见的人,很快转移目标。
另一位看起来较为年幼,约莫十二、叁岁,浓黑的剑眉英姿飒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灵活俏皮,天真无畏地瞪视过来。少年心中一动,目光直勾勾地锁住她,瞧得小姑娘曼颊生晕,但那两只眼睛可没半点回避,少年眼中的笑意加深,檀口再次轻启。
‘我刚才在隔壁包厢’
原来少年便是续日。虽然没有偷听别人讲话的习惯,但从不排斥偶一为之,况且对方的谈话是那幺有趣,不输张山人说书的精采度,令续日在混合著某种复杂情愫的好奇心驱使下,抛下很重要的同伴,非走一趟不可。
‘听见小姐的真知灼见,还以为小姐必然是位阅历丰富的大姐姐,哪知小姐竟是位比我年纪还小的姑娘,难得小小年纪便能发出这样的议论,令人更佩服了。’
那声音清脆悦耳极了,俊艳的脸庞充满恳切,登时让李云芷芳心荡漾,瞪大眼轻轻喘息。什幺皇帝、定国公、戴玥、岳翕等各色俊彦全都丢到九霄云外,情窦初开的少女芳心此刻只能容得下眼前这位眉似轻柳妩媚,眼若寒星灿烂,粉妆玉琢的贵公子!
‘公子谬赞了!’她兴奋得连声音都细细轻轻抖抖的。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续日俏皮地朝她眨眼道,‘不仅我一人这幺想,同座的朋友也有同感。我们都在猜想,会是何等冰雪聪慧、与众不同的女子方能说出这番见解,到了后来,我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的仰慕与好奇心,冒昧地前来打搅,还望小姐海涵。’
‘呵呵’云芷从来没被人这样赞过,而且还是出自一名俊俏的儿郎口中,不由得心花怒放,晶莹的圆眸感动得泛起水泽,颇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此君’的感慨。
但她被赞得很乐,同伴们却大大不以为然。
人豪是不敢相信,云芷纵有几分口才,还称不上冰雪聪慧、与众不同吧?这人突然闯进来也就算了,没经过他们的允许,便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人家的女眷来,还胡乱献殷勤,究竟有什幺目的?但想归想,面对那张绝艳高贵的脸容,他竟开不了口指责对方。
劭杰则听得胆战心惊,危机意识节节升高,脑中急如星火般地闪过诸多意念。
耙情他们的谈话,都听进少年和他的同伴耳里?
要知道酒楼里人声鼎沸,虽然与比邻的包厢仅有一道格扇挡住,但想要听清楚隔壁包厢的谈话,若非耳力惊人,便得是像他这样的练家子。
劭杰惊奇地打量对方,从外表上看不出来那颀瘦纤弱的身躯身怀高深的武学修养,但对方没理由信口开河。这表示人豪冲动下所说的犯上言论,全教少年和他的同伴听了去,他不禁吓得冷汗暗流。
续日的眼光却在这时候看来,如星的眼眸闪烁出类似嘲弄的光芒,像是在说,现在担心来不及了!
唐劭杰悄悄紧了紧拳头,勉强压抑下心头的惊慌,沉着地注视着续日,正想询问对方是何来历,云芷莺声呖呖的声音抢先响起,只好先听听她怎幺讲。
‘说什幺海涵呢?公子并没有打搅什幺,自然也没有请求原谅的必要。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妨入座喝杯茶,也让那位大叔休息一下,老举着手掀帘子,可是会发酸的。’
‘雷哥,听见小姐的好意了吗?’续日转向身边的同伴,语带促狭。
会英楼大掌柜雷焕英闻言只能哭笑不得地放下帘子,陪伴主人走进包厢。
人家他才二十有五,虽然长得老成些,还不到被称做大叔的年纪吧?他并不知道对芳龄十叁岁的云芷而言,只要有留胡子的,一律都算长辈,幸好雷焕英看起来没她爹老,不然听到自己被一名小姑娘叫老伯,非得吐血不可!
‘小姐太客气了。但我还有同伴在等,不敢叨扰太久,说完几句话就走。’续日微笑地说。
‘呃,那公子’云芷微微失望,但很快又振奋起来。
他该不会想问她名姓、家住何方吧?她娇羞又忐忑地胡乱猜想。
‘可以直说吗?’
那语音轻轻的,带著令人心跳狂乱的魅力,加上澄澈的眼眸里放射出的款款温柔,云芷登时被迷得七荤八素,只有点头的份,没料到接下来听到的话,跟脑中的胡思乱想没半点干系。
‘小姐的议论虽都是真知灼见,但小姐说,除了以义气为先、成全有情人的当今皇上外,再没任何男子比定国公的情操更伟大了,在下有些不以为然。’
‘什幺?’
不仅是李云芷感到愕然,在座的人也觉得莫名其妙,少年都说云芷的议论是真知灼见,怎幺又不以为然了?
‘我并不是说定国公或是皇帝的情操不伟大,而是知道还有个人的义气表现,比起定国公或是当今皇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是这样。云芷恍然大悟的同时,心头冒出好奇来。
‘你是说,有比定国公和皇帝更有义气的人?’
‘没错。’续日煞有介事地点头。
‘是哪位?’
‘小姐若愿闻其详,在下必然知无不言。’
续日好看的嘴巴微扬,但不知为何,劭杰却觉得其眼神非但不似声音那般热切,还冷漠得如寒冬的冰雪,荒凉得如北地杳无人烟的沙漠。
‘恐怕不只是我感到好奇,在座的人都想知道。毕竟皇上和定国公的大义之举,震动天下,很难想象有人能超过他们。’云芷回答。
‘天下没有绝对的事情,对各位而言的大义之举,我看来只是理所当然。’
‘哦?’云芷感到纳闷。
这人提起皇帝和定国公时的语气充满亲切、尊敬,可为何会说觉得皇帝和定国公的大义之举是理所当然?
‘诚如那位兄台所言’续日的眼光准确点向李人豪,虽然见面后,没听对方开口说话过,然而单凭他的长相、气质,便轻易猜出他便是那位脾气火爆、大放厥词的家伙。‘太上皇亲征鬼术力时,腾格路突施毒手,定国公为了保护太上皇而受伤’
‘就只这一点,便可见定国公的义薄云天,他是为了太后’唐雅静急急喊道。
‘小姐此言谬矣。’续日很快驳斥。‘定国公这幺做,跟太后并没有关系,纯粹是被他的职责,也是本能所驱使。就跟我们在路上看到小孩、老人跌倒,都会生出恻隐之心,过去扶他们一把是一样的。对定国公而言,当时的太上皇是他必须要保护的对象,当自己所要保护的对象遇到立即的危险,他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只是凭着本能出手护卫。就因为完全没有时间考虑,全是出自本心,自然也来不及做任何利益冲突的考量’
‘凭着本能就不是义气吗?’云芷睁圆眼。
‘我没有说不是义气呀!’续日的表情无辜,眼神却是促狭的。‘只是认为经过挣扎、考虑之后,再决定去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比起出自本心的行动,在义气的表现上更为难得罢了。’
有这种比较吗?众人脸上明显写着不以为然。
‘好比一名富翁,随意捐出一两银子的善举,和一名叁餐不济的穷人,将自己仅有的一两积蓄捐给更需要的人,你们认为两人在义气的表现上是相同的吗?’续日停顿了一下,看众人眼中似有所领悟,才接着道:‘所以圣人说,富而好礼不如穷而知义。对富人而言,一两银子不过是财富中的九牛一毛,对穷人而言,却是仅有。一个愿意付出仅有的一切助人的人,不是比只愿意拔一毛以利天下的人,在义气的表现上更崇高吗?’
‘你说得没错’云芷轻轻颔首。
‘当今皇上便是那个富人。对他而言,赵贵妃本来就不属于他,他只是代替自幼一块长大的花朝照顾她,等花朝回来后,自然该将不属于他的贵妃还给花朝自己照顾。至于芳兰公主,他虽答应迎娶她为后,但两人之间并无情意,甚至之前连一面都未见过,成全她与岳翕,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当然,如果皇上不是个重义仁善的人,还是可以把人家托付的宝贝占为己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再不喜欢,有人宁愿毁掉也不愿送给需要的人,断然不会像皇上这样,选择连戴两顶绿帽来成全手足至亲了。’
‘你也认同皇上仁善又义气,定国公是义薄云天的铁铮铮汉子,却还是认为比不上穷得叁餐不济,经过挣扎、考虑之后,决定以义气为先倾尽所有来帮人的人?你口中说的那名义气超越他们两个的人,就是这样的人吗?’云芷一点即通。
‘小姐猜得极是。’续日赞许地颔首,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望向唐家兄妹,‘这人便是在深思熟虑后,宁可当个负心人,也要以义气为先,才让我佩服。’
劭杰听出续日说的是反话,心中警钟声大作。这人口中那位义气更胜过皇帝和定国公的人,应该跟他们兄妹没关系吧?为什幺一直瞪着他们看?
‘有一个人呀,’续日语气懒洋洋,‘他在离家多年后,辗转接到义兄的死讯,赶回家才知义兄已过世叁年,留了遗言要他代为照顾妻儿。这人考虑再叁,决定舍了已定鸳盟的未婚妻子,遵照义兄遗言,娶回嫂子好好照顾。你们说他的义气是不是很了不起?’
‘噗哧!’云芷听后很不给面子地嗤之以鼻。‘我以为是什幺了不起的人,原来是这样了不起呀!依我看,他哪里有一丝义气来着?首先,背弃未婚妻子,另娶他人,便是一大不义。再者,就算他顾及兄弟之义,愿意照顾寡嫂与侄子,有必要娶人家吗?不娶对方就不可以照顾吗?我看他定然是贪恋寡嫂貌美。’
‘小姐认为如此?’
‘我当然是这幺认为!’云芷斩钉截铁地说,‘男人最差劲了,喜新厌旧,见色忘义。这人要是真懂得义气,大可照我所言来做,什幺叫做深思熟虑后,宁可当个负心人,也要以义气为先?这种负心背义的人,也值得你佩服,拿来跟皇上和定国公比呀!呸,他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她说得义愤填膺,没注意到表哥的脸色有多难看,偏偏续日还故意瞧向唐劭杰,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唐兄认同令表妹高见,也认为那个人负心背义,没资格给皇上和定国公提鞋吗?’
劭杰抿紧嘴唇,极力压抑着满腔的怒火,眼神既惊且怒。
这件陈年往事,连人豪、云芷和雅静都不知详情,以至于少年信口讲出时,还当是别人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少年是如何知情的,而且冲着他讲,有何目的?
‘唐兄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续日语带讥刺。
‘啊?表哥,你’云芷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跟着发现劭杰的表情不对。
‘看来,唐兄是不欢迎我打搅了。’续日眼露深意。‘也好。我也担心吾友会等得不耐烦,就此告辞。’
‘等等。’云芷见续日转身便要离去,不由得着急了起来。‘我我’由女孩家开口问人名姓,总是不妥,她转口道:‘你还没告诉我,那个负心人是谁?’
续日停下脚步,往唐氏兄妹瞟去一眼,语带俏皮地道:‘那人如今在皇上跟前办事,不过你放心,皇上没教他提过鞋。’
说着,她再无眷恋,穿过雷焕英再次掀起的门帘。
唐劭杰目光紧紧随他出去,看见那道颀长优美的身影走向门口等候的人,将手递过去,美丽的脸容与对方俊丽无俦的脸庞并在一块,像一双天仙般相配,接着手挽着手,亲昵无比地朝外走去。
胸口登时像被重重撞击了好几下,劭杰的脑子轰隆作响。
另一名气质尊贵的少年他并不陌生,毕竟也谒见了好几次,正是极受云芷仰慕、推崇的天朝皇帝!
但美少年又是谁?
劭杰脑中灵光乍现,尽是朝阳公主的艳丽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