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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不愿被掸下来,心中已在估算着。
他到临安不过六七日,算时间,江万里这才刚刚入蜀,想必正见到百姓已从一座座山城迁下来。
距离江万里稳定住川蜀局势并把奏书送回临安,还早。
在这之前,赵昀不会罢掉他这个蜀帅。
“臣在临安习惯,但有些清闲。”李瑕于是道,“臣斗胆,请陛下赐臣一个差遣。”
贾似道脸上又浮起讥笑,把他这以退为进的伎俩看得清楚。
果然,赵昀笑骂道:“你不过回朝述职,待述了职,还须为朕戍守川蜀,竟还讨要差遣?”
贾似道揣度着官家心思,无非是江万里奏书未至,暂不愿罢了李瑕。
至于继续任蜀帅?说说罢了。
马上要立忠王为太子,放这个忠王之敌去领一路大军,岂能放心?
李瑕道:“臣不会施政,唯擅谍探。如今北面汗位之争如火如荼,不如由臣来刺探此事?随时报敌情于陛下……”
赵昀沉吟了片刻,感受到了李瑕的真诚。
似不愿再去川蜀那穷乡僻壤,想要留在繁华临安。
酒杯被放在案上,他开始考虑。
大宋的情报分由几个机构负责,皇城司监察宋朝官民百姓,由天子直属,李瑕不宜入皇城司;
在战场前线刺探军情的先是机宜司,后改为宣抚司、都督府负责,下设边铺,包括制置府管谍探,不必再调任;
唯独中枢掌握谍情的机速房。
但,枢密院……
“你想入枢密院机速房?”
“臣愿为陛下分忧。”
“师宪,你是宰执。”赵昀有些随意地问道,“你以为,让非瑜兼任机速房计议官如何?”
贾似道瞥了李瑕一眼,微微冷笑。
机速房归宰执、院臣轮值管辖,可见其重。
计议官每日见的都是国之重臣,参详的都是机秘事宜。
想都能想到,若让李瑕进枢密院,之后随时会在吴潜、饶虎臣之间来回摇摆。
“臣以为不妥,馆职须用读书人。计议官虽官职不高,却须参阅大量文书,往往以太常博士担任,未有地方节帅兼任之旧例。”
这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理由。
赵昀遂看向李瑕,道“听到了?”
“臣愿辞蜀帅之差遣。”
赵昀大笑,抬手一指,道:“你还年轻,不读书,如何使得?朕还盼着往后用你为宰执。”
“臣惶恐。”
“不必惶恐。”赵昀目露赞许,道:“史俊上表称,你在汉中戍屯还有不足。譬如,只须先修褒惠渠,开垦出一批良田,招抚流民,以工偿其田租,再修柳边堰,如此循序渐进,可更吸引流民归乡,又可使汉中一年之钱谷分作五年花销……”
李瑕仔细听着,连连点头称是,受益匪浅。
汉中施政,他是初次治理那么大地方,手下文官又少,做得肯定算是很差的。
大方向没错,但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太多的问题。
之所以韩祈安每天拿着账册苦劝,就是因为李瑕不会调度。
“调度”二字讲究太细了,只说田亩,山阳与山阴处的地每年的产出就差得太多,如何分配让百姓满意都要理章程。
所有细节李瑕都要从头开始学,更惶提如别的文官一样,将一分钱掰做十分来做事。
赵昀于是捏着李瑕这把柄说了许久。
若只在文书上论政事,这位天子可谓是极知政。
“史俊大大小小罗列了大小七十余项你施政之错漏。”赵昀最后道:“但朕以为,你做的并非不好,不过是细处略有不当,失之于稚嫩。”
“臣愧对陛下重托。”
“不,你还年轻,朕对你是寄于重望啊,视你为宰执之材。这样吧……你既嫌在临安述职清闲。到太学去读读书,也不必入舍,自会有人教导你。”
“臣谢陛下隆恩。”
……
李瑕知道,这是吴潜的手笔。
史俊那样的忠正能臣,立场从来不难猜,一看就是吴潜说服不成,开始用计了。
至此,各方对他的态度已渐渐定下来了。
赵昀想将他留在临安荣养,只等江万里稳定川蜀;
赵与芮想杀他,随着立太子之事,杀心会愈演愈烈;
贾似道想用他,让他做为一把刀子,割除大宋积弊;
吴潜想让他潜下去避一避,读书,重塑对社稷之忠诚。
就没一个人想让他重归川蜀。
但无妨,今夜这番对答,已消解了官家的一部分戒心……毕竟他李瑕是想留在临安的。
再筹划一番,就差最后几步了。
李瑕于是转头瞥了瞥坐在那的阎容。
阎容一直没开口说话,但她似乎一直在看着李瑕。
因此,他目光一落过来,她便发现了。
她低头,捧起金杯,轻轻抿了一口,又放下,手指轻轻拨动着金杯。
那金杯被转过来,显出一点胭脂。
连这胭脂,也带着妖冶之感,它被轻轻晃了晃,指向了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