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是他暗暗跟对方较起劲来,对方学什么,他也学什么;对方拿什么奖,他也要拿什么奖;他与许多人成为了朋友,却从来没有和对方说过话。
就那么过了一年,他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生活,跟着师父季春来离开了淮昌。
再见面时已经是许多年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曾经有过的期盼、曾经伤过的心、曾经无法释怀的遗憾,已经彻底被岁月抚平。
曾经怎么都无法面对的人、曾经怎么都无法友好相处的人,也已经能够平静地相会。
因此谁都没再提起旧事。
郑驰乐像是在描述别人的故事一样,语气平静而又轻松,只是在说完以后比任何时候都要静默,仿佛连多说一个字都很困难。
关靖泽听完后彻底沉默了。
郑驰乐吐露的事实与他先前的猜测相差甚远。
他猜测郑驰乐不知餍足、得陇望蜀,读档重来以后才幡然悔悟,想要弥补曾经扔掉的亲情。
事实却是郑驰乐最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岁月消磨干净。
郑彤和郑驰乐相处时的异常也证实了这一点,得知事实后在回想“前世”的一切,许多细节也印证了它:比如郑彤每次见到郑驰乐时那一闪而逝的痛楚;比如郑驰乐听到佳佳喊他“小哥哥”时那藏不住的笑容;比如当年郑驰乐为什么与任何人做朋友,却从不和他说半句话……
关靖泽早早就失去了母亲,对生母的念想反而没那么深,郑彤跟他不算太亲近,但也不算冷淡,一家人倒也过得和乐融融。后来佳佳突然病重,整家人工作过后的所有话题都是绕着佳佳转,想要尽力留给佳佳一个快乐的童年,彼此的感情倒是渐渐深了。
他怎么都想到不到郑驰乐和郑彤真正的关系。
关靖泽无法想象郑驰乐的心情,特别是在被郑彤给予期望之后又被郑彤亲手打碎——那一年郑驰乐在淮昌一中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
关靖泽认真地回想着以前的事,试图找出一点可以安慰郑驰乐的事。他想了想,才说道:“她没去接你,是因为老爷子的病吧。以前……她时不时会下乡,我想她应该去看过你的,只不过不想给你过多的期望,所以没有和你见面。”
听到关靖泽的话后,郑驰乐笑了起来。自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关靖泽“回来”的事实,关靖泽也毫无障碍地接受了他的身世——甚至还想办法宽慰他,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俩的“应变”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悍。
不过他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安慰了。
郑驰乐笑了起来,目光里不带半点难过,反而充满了坚定,“关靖泽,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属于我的东西我绝对不会再轻易放弃。就算知道很难,我也会尽力去争取。”
毕竟这已经不再是单向的执着。
关靖泽一顿,缓缓说:“其实这不难不是吗?只要跟我爸说——”他突然停了下来,眉头微皱,“那天晚上我爸找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郑驰乐也不隐瞒:“他们准备去办个正式手续,由他们来收养我。”
关靖泽眉头皱得更紧。
如果关振远真有这样的打算,为什么他打电话回去的时候关振远只字不提?
关靖泽推测:“你没答应?”
郑驰乐不说话。
关靖泽问:“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郑驰乐沉默良久,说道:“因为我的亲生父亲是叶仲荣。”
关靖泽一听就明白了。
如果郑驰乐的母亲姓韩,这就是件大好事,叶家和韩家的宝贝啊,能不好吗?
可惜郑驰乐的母亲不姓韩。
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接踵而至的麻烦!一旦他的身世被人发现,就算叶韩两家不追究,也会有人煽风点火。
如果到时候郑驰乐依然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可以依仗的东西,那他必然会陷进无数麻烦之中。
关靖泽追问:“你有什么打算?”
郑驰乐说:“我骨子里最像那个郑老头儿,脾气特别拧,谁要是不想我过得好,我偏要把日子过好给他们看;谁要是不想我出头,我偏要活出个样子给他们看。其实吧,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关靖泽看着他。
郑驰乐也看了关靖泽一眼,说道:“在我走了以后岚山不是出过命案吗?那时候大牛被人打死了,调查结果说是几个流窜过来的亡命之徒做的,由于是群体作案,只给他们判了十几年的刑。薛岩不相信这个结果,他一个人追查了许多年,终于发现了真相,那是叶家人指使来的。后来叶家不是有人接连不断地下台吗?是我干的,当时搜集罪证、匿名举报、借助媒体煽风点火都是我干的,师父知道之后差点就把我逐出师门了,气过之后还是叹息着帮我擦屁-股。”
关靖泽说:“季老先生对你很好。”
郑驰乐点了点头,继续说:“我觉得我亏欠最多的人就是师父,那时候我总是让他伤心失望……既然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该做的事我也许还是会做,但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帮师父实现他重振中医的心愿。”
关靖泽已经明白郑驰乐的意思:一切与这件事相冲突的东西都会被他舍弃掉,包括可以喊郑彤“妈妈”的机会——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身世”而再度陷入麻烦漩涡里面。
关靖泽知道郑驰乐这人看似吊儿郎当,决定了的事却不会再改变。
他决定另起话题:“不如这样,我们找个时间来梳理一下记得的事情吧?一个人的记忆肯定有局限的地方,两个人拼凑起来也许可以掌握更多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
虽说他们回来以后事情可能会滑出原来的轨迹,可知道个大概趋势总归还是有好处的。
郑驰乐正有此意,答应得非常干脆:“好!”
两个人默契地站起来,准备去成钧那边旁听一下他们商量成什么样子了。没想到他们刚刚走出几步,山腰上突然就传来了一声枪响。
然后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惊起了许多鸟儿。
郑驰乐和关靖泽加快脚步走到亭子那边,成钧已经走了出来,面沉如水地说:“有人偷猎!你们两个小家伙先跟其他人一起在这儿呆着,我和另两位老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