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聿看着车窗外那栋老楼,沉默着没言语,直到梁桢问“要不要下车看看”他才应了一声。
梁桢带他从大门口进去,穿过一个不算宽敞的门诊大厅,住院楼就在门诊楼后方。
“我记得妇产科是在七楼,对,是在七楼。”
两人又坐电梯上去,上去就是一条走廊,不知是灯光的效果还是地面和墙面过于老旧,整体显得有些阴暗,不过并不影响病房里挤满了人,老老少少,来来往往,中间穿插着护士家属的说话声,还有孩子的啼哭声。
钟聿站在某间病房门口,稍微往里探头看了看,大概也就二十来个平方,却摆了四张床,再加上柜子和陪床的椅子,挤得过道都没办法通行。
再加上年代久远,墙面和天花板上都是翘起来的皮,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剥落干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基地。
“你生豆豆的时候住的也是这种病房?”
“不是,我住那头,那头是六人一间房。”
“……”
钟聿忍不住刮了下额头,问:“这是三甲医院?”
“对啊,康平唯一一所有单独产科病房的三甲。”
“……”
钟聿之前很少进公立医院,也就梁桢养伤那阵子呆过,可是泞州的公立也不会差到哪去,康平更不能比,眼前这个条件在钟聿的概念中顶多只是乡镇医院的档次,还是经济条件不怎么发达的乡镇。
“当时为什么会选择来这边生豆豆?”
梁桢想了想,“当时我把我哥的骨灰带回芦沟坪安葬,后事办完之后我就不想回泞州了,当时考虑得找个地方待产,而康平是芦沟坪周围经济勉强可以,交通又便利的城市,所以最终选在了这里。”
钟聿听完苦笑,“难怪当时唐曜森派人找了你那么久都没任何音讯。”
谁能想到她会跑来这么一座此前与她毫无联系的小城窝着。
梁桢也苦笑,大概这就是宿命吧,不然如果当时被唐曜森找到,三个人后面的人生或许又会截然不同。
“走吧,带你去我住过的地方看看。”
康平是十八线小城,经济发展一般,这些年也基本没什么大变化,梁桢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她当年待产住过的那栋民房。
民房就在康平医院斜对面的小巷子里。
钟聿跟在梁桢后面,球鞋踩在不算平整的碎石子上。
“以前这条路也这样?”
“以前比现在更糟糕,好多地方都是泥地,要是碰到下雨的话会长青苔,比较湿滑,现在好歹已经铺了一层石子。”
外面看着没什么,走进去才直到巷子的进深很长,走了十分钟还没抵达目的地。
钟聿又问:“你以前都是从这里步行去对面医院产检?”
“不是,我没办法在康平医院体检。”
“为什么?”
“康平是公立,产检需要先去社区建卡,我那时候连张结婚证都没有,卡肯定建不了,所以都是去这边的私立医院产检,不过我运气还算不错,碰到的产检医生比较负责……到了,就这里。”
梁桢在一间民房门口停住,钟聿看了眼,二层小楼,外墙贴了瓷砖,虽不算豪华,但看上去还算整洁。
“这间?”
“嗯,不过我当时不住楼里,房东在旁边有间独立的小平屋,一个月租金一百二,水电另算,我当时就住那屋,只是前几年碰上政府整改,平屋被当作违章建筑拆除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情绪很平静,丝毫没有一点难过或者委屈,但钟盈却觉得每个字都往心里钉颗钉。
“当时你找了个阿姨?”
“阿姨是后来预产期块到的时候才找的,我当时想着自己一个人,什么都不懂,总得有个懂的人在旁边,起码得熬过月子,所以就去对面医院预约了一个护工。”
“所以整个待产期你都是一个人?”
“嗯,不过还好,可能是我从小身体素质比较强,豆豆也算争气,在肚子里的时候没怎么折腾我,所以整个孕期我觉得不算特别难熬。”
她稀松平常地叙述这些事,但钟聿怎么信?
“你当时就不害怕吗?”
“也怕吧。”
她那会儿才十八岁,刚刚成年,很多事都不懂,却要独自面对生育这种关乎性命的事,怎么可能一点不害怕呢?
“但我知道怕也没有用,既然选择了要这条路,无论如何总得走下去。”
“就没想过把孩子打掉?”
“最早刚发现的时候确实想过,那时候也刚拿到录取通知书,可后来做完决定就没再动摇过。”
她脾气倔,一旦作完任何决定,绝对是一条道走到底。
钟聿对她这个脾气真是又爱又恨。
“你真的让我……”他忍不住摸了下梁桢的头,想说些什么,却觉语言匮乏。
他在此时此刻此地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亏欠者,是他当年的冲动导致她往后这么多年的艰辛与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