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酝酿了两秒,似组织了很多语言,但话到嘴边的最后一刻好像又被他全部咽了进去。
“……报告刚才你们也已经看到了,全心衰竭,来势凶猛,加上之前有过两次心梗,所以…”陈医生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蒋玉茭一下冲到他面前,“所以什么?”
“所以…”被迫往后退了一步的陈医生又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也就这一两天之内的事……”
话说完,陈医生不敢抬头,蒋玉茭愣了两秒,突然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你胡说什么?庸医,你胡说什么?”
当时梁桢刚好站在边上,蒋玉茭嘶叫起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赶紧搂着豆豆退到一边,周围其他人也都有些懵,大抵是钟老太太端庄惯了,突然一下子如此失控实在叫人始料未及。
最先冲过来的是钟泉。
“太太,太太请你冷静!”这位老管家眼里也都是悲恸之色,但到底见过风浪,还能勉强把控得住。
他拽住蒋玉茭的手臂企图让她撒手,可蒋玉茭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瞪着眼,咬着牙,死死抓得陈医生的领子恨不得要吃人,后边钟盈也跟了上来,拽住蒋玉茭另外一条胳膊。
“妈,妈你别这样。”钟盈声音抖得厉害,作为女儿,她似乎也没料到一向端庄优雅的母亲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控。
最后蒋玉茭还是被扯开了,钟泉几乎是从后边把她整个拖过去,刚才还叫得声嘶力竭的老人,失去支柱之后一下子瘫坐到椅子上。
“…不会的,明明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今天早晨起来我还推他去外面散了一圈,他问我讨茶喝,我没给…”
“怎么好端端的,啊,好端端的…好端端的一下子就弄成这样?”
蒋玉茭坐那自言自语,原本盘得很顺亮的头发在刚才一番拉扯中也都弄乱了,好几缕掉了下来,挂在耳朵边上。
顾不得形象了,像是痴人说痴语,旁边钟盈心痛地把老太太拢在怀里,母女俩相依相偎的样子着实令人觉得唏嘘。
陈医生扭了下被扯歪的领子,叹口气退到了一边。
梁桢在人堆里找钟聿,他不声不响,后背贴着墙,头始终低着,从ICU出来他没讲过一句话,也没跟任何人攀谈,冷静的样子实在跟他平时的性格不符。
梁桢带着豆豆走过去,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他颔首而立,大半截面孔都背着光。
“你…”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是到这一步,任何语言在生死面前都显得过于苍白无力。
更何况他现在缺的也不是安慰。
梁桢舔了下发干的嘴唇,伸手过去捏住钟聿垂在一侧的手指,刚碰到指端的那一瞬他反射性地缩了缩,仿佛自己独立围起来的世界被打扰了,有些排斥,但梁桢没给他缩走的机会,将他手背整个包住。
以往他的手总是干燥滚热,此时却像是捂了一块冰。
梁桢甚至都不大敢去看他的面孔,只是十指与之相扣。
旁边的豆豆似乎也有所感觉,“爸爸…”小东西学着梁桢的样子也伸出自己的小手,勾住钟聿另一边手指。
一左一右,妻子和儿子。
钟聿总算抬了一下头,梁桢看到他猩红的双眼,眸光颤动。
“想哭就哭出来,嗯?”
他却摇了摇头。
他不显露情绪,梁桢也不敢显露情绪。
或许大部分人都有一种自欺欺人的超能力,总觉得只要不难过,不伤心,就可以假装不用去面对分离。
那是除夕下午四时左右,阴了快一整天没露一点太阳,傍晚天上云层厚重,像是老龟身上重重的壳,密不透光。
ICU有探视规定,蒋玉茭后来又进去看了一次,只是老爷子仍旧昏迷,进去也只能在旁边看看。
五点左右老爷子血压突然骤降,护士从里面冲出来喊医生,陈医生和杨主任相继赶来,ICU门上的灯亮着,人在里面实施抢救,蒋玉茭又开始哭,起初只是抽泣,慢慢有些控制不住,最后直接倒在了钟盈肩上。
抢救进行到一半,护士出来让家属签病危通知单。
老太太整个人都是瘫的,站都站不起来,最后是钟聿在上面签了字。
当时梁桢带着豆豆就站在他旁边,第一次下笔的时候钟聿手抖得厉害,一个“钟”字的金字旁写得实在不像样,梁桢帮他扶了一下纸,他才勉强把后面的笔画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