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许多年前一直不愿再去回想的那段往事。
“高三那年冬天我哥的肺病已经非常严重,咳嗽不止,很难进食,胸部剧烈疼痛,最痛苦的是呼吸,整夜整夜不能睡,也不能躺,只能跪在那里,你知道吗,很多尘肺病人是跪到死的。”
梁桢声音开始剧烈颤抖,钟聿抬手揉她的背,“不说了。”
她摇头,“你得让我把话说完。”
这么多年了,她也就跟人说了这么一次。
“我哥为了我供我念书才得这个病,就算死我也不能让他死得那么痛苦,所以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得去试。”
梁桢最终同意手术。
“那时候国内双肺移植还不是特别成熟,唐曜森从国外找了专家过来,用最快的速度联系医院,制定医疗方案,一直到确定肺供体,前后准备了两个多月,也就是那两个月,我跟他发生了关系。”
其实所有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梁桢不想标榜自己是为了亲人,她承认她喜欢过唐曜森,在那样的岁月里出现在她身边,为她撑了半边天,换谁都会心动。
“这些年我总是想,如果重新给我选择一次,我是否还会跟他走到一起,答案是……会!因为一个人太苦,日子艰辛,而他是我的捷径!”
没有人不想走捷径,更何况还是唐曜森这么好的人,所以很多事情真的都是注定的,注定她要跳进这个漩涡里。
“手术时间确定在六月份,即高考结束之后,可是很不幸,就在手术前没多久,我跟唐曜森的关系被钟盈发现,她瞒着唐曜森以他的名义约我出来见面,天悦8616号房。”
钟聿听到这个酒店名字心里猛地一抽,下意识箍紧怀里的人。
梁桢调整了一下呼吸,“后面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那天唐曜森没来,来的是你,我不知道钟盈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态什么目的,但最终结果是…”
最终结果是钟聿因酒劲上头强行跟梁桢发生了关系,数日之后一条视频发到了梁桢手里。
“钟盈找我谈,她用那段视频要求我离开唐曜森,否则视频就会曝光,我妥协了,或者说其实内心也已经无法再面对唐曜森。”
无论当初梁桢对钟聿有无感情,但事实是她跟另一个男人发生了关系,身体上已经背叛了唐曜森,且还被拍下了视频。
“可是那时候我哥手术在即,医院催款。”
“然后你就拿着那段视频去找我爸谈条件?”
“没有,起初并不是这样。”梁桢后来才理清了中间的思路,“如果我要找你爸谈条件,不如直接找你谈,应该是钟盈,她收买了梁国财,让梁国财拿了视频去派出所报了案,告你Q女干。”
“梁国财?你爸?”
钟聿完全没有想到中间还有这一插曲,“是你爸去派出所报的案?为什么之前从来没听你提过?”
梁桢:“有区别吗?”
钟聿:“当然有区别,我一直以为是你报的案,目的是想跟钟家‘讹’笔钱。”
梁桢苦笑:“所以还是没有区别啊,因为我后来找你父亲谈条件,目的也确实是讹钱。”
当年梁国财拿了钟盈给的那段视频去警.局报案,又逢医院催款,梁桢百口莫辩,她无法再接受唐曜森的资助,倒不如选择将计就计,于是拿了那段视频主动去找了钟寿成。
“你当年跟我爸开口要六十万,是为了给你哥做手术?”
“不是,手术费只需要四十万,剩下二十万是后续抗排和治疗费用,当然也包括我念大学的费用。”
她向来是理智且目的明确的人,既然已经走到那一步,不如一步走到底。
“只是很可惜,手术并不成功,我哥出无菌仓后没多久就出现排异现象,且来势汹汹。”
梁波走得很快,前后不过一个月左右,但那段时光梁桢不愿多讲,因为太痛太艰辛。
“我记得我哥应该是八月份走的,那段时间真的……日子过得一团乱。”梁桢拽紧钟聿的手掌,“一边要处理我哥的身后事,一边还要跟梁国财纠缠,他以为我从你父亲手里拿了笔巨款,所以整天堵着我要钱,可是老天开眼,他堵我的时候被车撞了,腿部骨折,结果在医院又犯老毛病,猥谢夜班护士,那护士家里应该有点背景,所以梁国财那次被判了五年,判得比较重。”
这些事钟聿都不知情。
五年前他跟梁桢最后一次接触即是得知自己被她以Q女干罪告到巡捕局,并以此要挟钟寿成拿钱摆平。
两人最终见过一次,他情绪激动,那次差点把梁桢掐死。
梁桢也没解释,沉默地承担下所有罪名,自那之后钟聿就心死了,接受了钟寿成送他去国外留学的建议。
“我知道你去学校办了退学,答应你父亲会出国,我想我们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面了,所以有些事就没有再说的意义。”
之后钟聿跟中介选学校,准备出国材料,而梁桢独自处理梁波的身后事。
至此两人便成了两条平行线,五年间再无交集。
“后面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八月中旬我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同时也被检查出已经怀孕,挣扎过,痛苦过,但最后还是决定留下孩子。”
当年梁桢一手录取通知书,一手早孕检查报告,最终她烧了通知书,留了检查报告,而那时候钟聿应该已经飞去了大洋彼岸,唐曜森还兀自沉浸在被梁桢“背叛伤害”的痛苦中。
人生的分岔路口,所有人都开始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
钟聿安静听她讲完这个冗长而又压抑的故事,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是手臂把怀里的人圈紧,再圈紧……
当生命的痛苦,快乐,遗憾和幸福全部来自于同一个人,恨不得把时间和空间全部积压成团。
良久,情绪还是无法舒缓。
钟聿将鼻息埋在梁桢颈窝里。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如果当年自己再多问几句就好了。
如果当年自己能够找人查一查就好。
如果当年自己不意气用事冲动决定就好了。
如果当年自己不走就好了……
可是哪来“如果”?
因为一个错误,一个误会,改变了所有人的轨迹。
钟聿搂着梁桢瘦削的身体,“要是当年我能留下来,我不会同意你放弃读大学的机会。”
“那孩子怎么办?打掉么?”
“当然不!”钟聿闷她肩上一下声音抬高,“孩子可以照常生,你也可以继续上学,大不了我们提前结婚。”
“可是我还不到国家法定结婚年龄啊。”
“那就先办酒席,等你满了二十周岁再领证。”
“孩子还是黑户啊。”
“那我不管,总之你得去上学,孩子也得生。”
他承认自己贪心,却同时也感恩命运眷顾,因为兜兜转转,最后孩子和人还是回到了自己身边,只是中间白白错过了五年,她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
“你那时候肯定很恨我,别不承认。”钟聿圈住梁桢继续问。
梁桢摇摇头,“真的不恨。”因为日子太难,已经没多余的力气再去恨,“只是觉得对不起我哥,他为了供我念书才去当风钻工,只希望我能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可是我却为了生孩子放弃了那么好的机会。”
“可你也是为了给他治病才会出来找暑期工,从而认识了唐曜森。”
所以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都是一环套一环,在命运的齿轮里,谁也挣脱不了。
梁桢闭着眼狠狠吸口气,转过去一下搂住钟聿。
幸好,幸好……跋山涉水回来,他们彼此还能回到彼此身边。
“我…”
“嗯?”
“我想说。”梁桢紧紧搂着钟聿的脖子,“谢谢你可以不计较我跟唐曜森之前的关系,也谢谢你为我而作出的努力。”
为了让老爷子接受她,梁桢知道钟聿应该承受了很多压力,也受了很多委屈。
到今天为止,尽管老爷子对她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但至少已经承认她是钟家的儿媳。
至此她已经觉得很好,真的,很好。
梁桢趴在钟聿肩上,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心脏贴着彼此的心脏。
她说:“我会尽力当一个好妈妈,好儿媳,好太太,不让你为难,不让你操心。”
他说:“我也会尽力当一个好爸爸,好儿子,好丈夫,不让你再辛苦,再受一点委屈。”
两人相拥抱在一起。
这一路走来,争吵过,抱怨过,对抗过,也丢失过……
跋山涉水,穿山越岭。
从最初的相识,嫌弃,憎恶,到现在的相知相拥,只有彼此才能体会中间的艰辛和不容易,但好在现在还是到达了彼岸,算一个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