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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片刻后待庄辛走入殿内,瞧见楚王熊横身边跪坐着两名美姬,且三人面前的案上摆着诸多酒菜,庄辛便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在朝着楚王熊横拱了拱手后,他用失望的口吻说道:“前一阵,见大王不酗酒,不近女色,亲自过问国家之危,老臣还以为是祖宗显灵,在国难面前终使大王得以悔改,却不曾想……”
说到这里,他再次失望地叹了口气,忍不住说道:“难道,一定要我大楚到国破的那一日,大王才会悔改么?”
听庄辛这一番数落,楚王熊横心中亦是暗怒,但又不好发作,在挥挥手示意那两名美姬退下后,他讪讪地说道:“这不是没什么事么?”
听闻此言,庄辛皱着说道:“一国之君,岂有无事之说?”
“庄卿,国事自有令尹……”
“大王。”打断了熊横的话,庄辛诚恳劝道:“一国之君,诸事物皆可许与臣子,唯名与器不可假人,今大王委任令尹处理诸般国事,默许其对臣子的赏罚与册封,此乃取祸之道!”
“庄卿言重了,我与子兰乃亲兄弟……”
“虽旧日是手足弟兄,但在大王坐上这个位置的那一刻起,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再无兄弟之情,唯有君臣之礼……”
“好好好,大王知错了。”见庄辛又准备开始劝谏自己,熊横连忙岔开话题:“今日庄卿求见寡人,总不会为了数落寡人一番吧?不知庄卿有何要事?”
庄辛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他本想再劝几句,但考虑到眼前这位君王未必会听从,且他今日也另有要事,因此他觉得还是点到为止较好。
万一再次用言语激怒了这位君王,使他拂袖而去,那岂不是误了大事?
想到这里,庄辛沉吟了片刻,摇头说道:“确实,老臣今日请来,确实有要事与大王商议……”
一听这话,楚王熊横顿时一扫脸上的郁色。
在他看来,只要庄辛不是专程来责备他的,那就什么都不要紧。
“庄卿且说。”
“是这样的……”沉吟了一系啊,庄辛正色说道:“前些日子,昭大夫不是恳请我都郢再发一批辎重么?”
“哦?”
熊横微微一愣,旋即在注意到庄辛那皱眉的动作后,当即改口说道:“唔,确实,寡人好似听子兰提起过,不过具体……”
庄辛一听就知道这位君主没有对这件事上心,为了大局考虑,他耐着心思解释道:“是这样的,前段时间,秦国的司马错与白起,与昭大夫一同率军攻打方城,却不曾想,三人反而中了魏将蒙仲的诡计,致使秦军与我楚军的辎重被魏军烧毁。因军中失去了大量的冬衣,是故司马错委托昭大夫,希望我都郢再筹备一些……”
“原来是这事。”此时熊横也想起来了,点点头说道:“确有此事,子兰确实向寡人禀报过。怎么?那些冬衣数量不足么?”
庄辛点头说道:“是的。……据臣所知,因为时间仓促,令尹只征集到一部分而已。”
说到这里,他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前几日还不觉得,今早老臣起身后,才感觉最近的天气分外寒冷……随后老臣又不禁想到,倘若那批辎重被秦人分走大半,我大楚的士卒该如何安然度过这个冬季呢?”
“唔……”
熊横想了想问道:“那么庄卿对此有何见解?”
只见庄辛拱了拱手说道:“老臣建议,不如由老臣作为使者,带上一些衣物、肉食、酒水前往宛城犒军,士卒们得了犒赏,自然感激大王。”
熊横愣了愣,旋即双目微微睁大。
他实在难掩心中的喜悦。
他听到了什么?庄辛主动表示离开楚郢?
这是好事啊!
犒军不犒军姑且两说,只要这烦人的老头不在楚郢,谁还会对他喝酒作乐说三道四?
想到这里,熊横连忙说道:“庄卿所言极是,犒军之事,寡人就交给庄卿,庄卿可去找子兰索要犒军的物什。”
“……”
看着眼前这位君王脸上那掩饰不住的高兴,活了半辈子的庄辛哪里会猜不到这位君主的想法?
只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他也懒得再计较而已。
告别楚王熊横后,庄辛立刻去见了令尹子兰,说起了犒军之事。
子兰,可要比熊横难糊弄,一听庄辛提出犒军之事,子兰就猜到内中肯定有什么原因。
但有一点子兰的想法跟熊横是一般无二的,那就是他也看到庄辛这老头烦,既然能以犒军之事将这个老头遣离楚郢,何乐而不为?
于是乎,子兰一口答应了此事,并且,为了叫庄辛这个烦人的老头赶紧离开楚郢,他还派人嘱咐国库的官员,吩咐他们尽快准备好犒军的物什,使庄辛能早早离开。
就这样,仅两日之后,楚郢便准备了一批犒军的物资,派了数百名楚卒跟随庄辛,押运前往宛城。
由于此时冰雪封路,道路难行,足足花了四十日,庄辛这才在十二月的下旬,带着这批物资抵达了宛城,并且也顺理成章地见到了昭雎。
得知庄辛带兵押运着一批犒赏来到宛城,昭雎也很高兴,当即就命士卒炖了酒肉,为庄辛接风。
然而,待等酒过三巡时,庄辛却神秘的对昭雎说道:“昭大夫,请屏退左右,在下有要事相告。”
昭雎自然不会怀疑庄辛,当即便示意左右近卫退下,随即带着几分醉态,笑着问道:“不知庄大夫有何要事相告?”
只见庄辛看了几眼所在这间木屋的门窗,旋即压低声音说道:“蒙仲想见你。”
听闻此言,昭雎浑身一惊,吓得脸上酒态顿消,只见他紧张地看了一眼屋外,旋即用惊骇的目光看向庄辛:“谁?你说谁?”
庄辛重复道:“蒙……”
可还没等他说完,昭雎便打断了他:“行了!”
只见昭雎咽了咽唾沫,惊疑不定地看着庄辛。
他早就知道庄辛暗通方城,也知道他族妹夫屈原与庄辛正在暗中筹谋一件大事,但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参合。
他只负责带兵协助司马错与白起讨伐魏韩两国,要么战胜魏国与韩国,要么被魏韩联军击败,除此之外的事,他昭雎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以他的智略,难道会猜不到蒙仲想见他的目的?——那蒙仲还能有什么目的?无非是希望他作为内应,在关键时候给秦军倒戈一击,双方联手给予司马错与白起麾下的秦军重创而已。
可这对于他昭雎有什么好处?
这场战争取胜,他无非就是多些封邑;这场战争战败,最多不过被楚王熊横与子兰责备一顿,他照旧还是他,昭氏一族现如今的族长。
可联合魏军对作为盟友的秦军倒戈一击,这情况可就恶劣了,秦国不会饶了他,楚王熊横与令尹子兰也不会饶了他,既然百害而无一利,他为何要做这种傻事?
假如那蒙仲有本事击败司马错与白起,那他并不介意在关键时候摸摸鱼、放放水,但想要叫他大张旗鼓地联合魏军攻击秦军,抱歉,他背后还有整个家族的族人需要照顾。
见昭雎断然拒绝,庄辛心中大怒,压低声音说道:“昭大夫,你不会不知,我大楚助秦国讨伐魏韩两国,就好比有匠人坐在树杆上锯木,大树一旦倒下,树上的匠人势必会摔下来……一旦秦国吞并了魏韩,中原各国再无人是其对手,到那时,难保各国不会被秦国逐一攻灭、吞并,倘若最后只剩下我大楚,昭大夫认为秦国会顾忌所谓的盟约?自秦惠王起,秦人的盟约就不再可信!想想张仪是如何欺骗我大楚的!”
“张仪是魏人……”
无奈地叹了口气,昭雎压低声音说道:“庄大夫所说的这些,在下都明白,只是眼下秦国与我楚国有盟约在……”
“我不是叫你倒戈,只是劝你与那蒙仲见一面……”
“不用见我也知道他想做什么……我大楚当初背叛秦国,随后二十几年遭到频繁遭到秦国的报复,当时魏韩两国在做什么?齐国在做什么?垂沙之战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
“……”
听了这话,庄辛脸上亦难免露出了迟疑之色。
的确,虽他与屈原都有心联合魏韩两国对抗秦国,但魏韩两国未必肯真心接纳他楚国,当年垂沙之战,正是他楚国在遭到秦国进攻的情况下,又遭遇齐、魏、韩三国的落井下石。
想到这里,庄辛低声对昭雎说道:“无论如何,姑且先见见那蒙仲,他既然能一度挫败司马错、白起那样的秦将,想必也明白我楚国现如今的状况,未必没有可能提出一条两全其美的办法……”
“万一他只是希望我背叛秦军呢?”昭雎冷哼道。
庄辛想了想说道:“那就回绝!……但我认为,那蒙仲不会如此肤浅。”
被庄辛逼得实在没有办法,昭雎想了想说道:“好吧,那就姑且与他私下一会,看看他会说些什么。不过,我被司马错与白起二人盯得甚紧,难以离身,那蒙仲倘若有这个意向,就叫他亲自前来,我会派心腹接应他。”
说罢,他见庄辛皱了皱眉,补充道:“并非是我故意为难,实是司马错与白起二人对我有所防备,你且设法将我的话转告那蒙仲吧。”
“这……好吧。”
见昭雎的表情不像作伪,庄辛亦只能点了点头,先设法将昭雎的回应转告那蒙仲。
至于那蒙仲敢不敢来……
只身混入二十万秦楚联军当中约见昭雎?
想来再胆大的人也不敢这么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