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不顶用,前儿个差点在我身边闹出了事。这些人因为是我娘给的,轻不得重不得,倒也不能怎么样。好在呢,爹娘都在,就是我对这几个下人不满,也有个说道的地方。”
袁老爹一听,这也就是平时的闲聊话家常而已。可再看她闺女的神情,却忽然凝重起来。他脑子一转,大概知道她是在说钟姨娘这件事。这件事说大不大,也就是落一个孩子、处置一个姨娘的事情,可说小也不小,事关龙嗣,国之根本,皇帝现在是还没把这茬给想起来。万一哪儿忽然哪根筋搭错了,又想起这么个姨娘来,再一打听是怀过孩后落了胎,不明不白给弄死了,那袁家可就得遭罪了。开玩笑,皇帝身边的羽焰郎可不是吃素的,那是连臣子在家说了什么话都能探听出来的暗卫。
最好就是这姨娘自己把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流掉,他和陈氏都能置身事外,皇帝总不能睡了他的小老婆还来怪罪他没顾虑到一个未成形的皇子。
于是一件看似简单的事便需要周密安排了。
这段时间钟姨娘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派身边的人接近他的书房,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打探那日上门的贵客的真实身份。她还留着那个孩子,不就是以为凭着孩子能母凭子贵么。
这人袁老爹是一眼都不想看,本就是他娘在世时硬塞给她的。刚成婚的那几年他夹在中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后来虽然她娘没了,他想着钟姨娘这么多年也算服侍他娘有功,就算素日里张狂些,倒也没惹出真的乱子来。他虽看着不喜,却没有在发落她。
可现在好看了,皇帝微服私访到他家歇了一个午觉,钟姨娘就给爬到龙床山去了。照理说皇帝身边暗卫成群,普通人也不可能那么好接近。后来他私下里派人一查才知道,这位钟姨娘是看他最近和陈氏不亲近,处心积虑要爬他的床,就在他的书房里藏了一天……
当今也是舒坦日子过久了,反而爱寻刺激了,什么香的臭的都敢拉到床上去。袁老爹颇有些大逆不道地想,就还好这次是房里藏了个姨娘,下回藏了个刺客就该改朝换代了。
当然皇帝事先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不得而知了。
袁璐看他爹已经知道她是意有所指,所幸开诚布公地道:“我听说咱们府里还有祖母在世时身边服侍的人,现在倒是仗着往年的功劳在府里张狂的很。这些人若是就这么放出去了,说不定就会变本加厉,败坏我们袁府的名声。可这若是下了重手处置,说起来也是不好,有违孝道。眼看着钟姨娘那里也是十多年没添新人手了,我那刚带回来的几个,也都是娘千挑万选出来的好的,只是放我那里不合适罢了。便两拨人里各挑几个,一并送过去伺候钟姨娘吧。”
袁老爹听了一揣度,此招确实可以一试。再看她闺女,正如无其事地自己从茶壶里倒了茶,端在手里慢慢喝。
“这……是你娘想出来的?”
提到陈氏,袁璐便把茶杯放了下来,“我挺我娘说,您许久没有同她在一起好好说话了。刚我要见您,门口的守卫还拦着我,难不成爹爹现在是看不上我们母女了?”说着帕子一抖,捂着眼睛就要哭起来了。
她这说哭就哭的,袁老爹看了也吓了一跳,赶紧跟她解释:“我真的是怕你娘为这事担心,这才没跟她说实话。况且原也不是我不愿见她,是娘不愿见我哩。”跟闺女说这些,袁老爹也有些臊得慌,“你娘从你嫂子那里收回了执掌中馈的权利后,便整日在府里忙的不见人影。我几次去她那儿,一坐几个时辰的,她都不见得回来。后来我也是知道了,她这是铁了心要避开我呢。我也怕她为了避我在外头等着,这天儿也热,你娘身子弱也熬不住,慢慢地我便也不过去了。每日着人去问问她好不好,听个信儿便也安心了。”
袁老爹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袁璐也知道她爹没必要对她撒谎,于是便把帕子从脸上揭了下来,也不假哭了,只叹息道:“唉,这事总要告一段落的。我娘的状况,哪儿是下人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她好强爱面子您也知道,那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一个人,从前她被祖母欺负成那样,可有曾在您面前抱怨半句?”
袁老爹对闺女说哭就哭、说变脸就变脸的本事叹为观止,但说到那去世的老娘,她也是对妻子心存愧疚,“那你跟我说说,你娘现在好吗?”
袁璐便摇了摇头,又叹气:“好什么呢,今儿一见我就发现她妆上的重了。后来再仔细一瞧,她眼下一片青影,也不知道是多久没睡好觉了。且我帮她揉按穴位的时候,还发现她鬓边的白发比从前多了许多。”
袁老爹听完也是连连叹息。
两人沉默了一阵,袁璐将桌子一拍,站起身道:“这唉声叹气也不是个事儿。走,您跟我去后院,有我在,娘她肯定不会避而不见。”
袁老爹将信将疑:“真的?你有把握?”
袁璐倒是胸有成竹,“可不是,她连钟姨娘怀孕的事都瞒着我,就更别说和您不和这种事了。有我在,您放心吧。”
袁老爹就想着跟闺女去后头试一试。
这出了书房的大门,袁璐微抬下巴看了看门口的守卫,对她爹道:“回头您可得跟这些人说说,下回我再来求见。好歹能赏个脸面,为我通传一声。”
袁老爹便转头对那些守卫喝道:“都听清楚了!下回四姑娘再来我书房,万不可无礼怠慢!谁要是再像今天这般,再不会轻易放过,当家法处置!”
守卫们齐声应道:“小的明白。”
他们也这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是他们家大人嫡亲的小女儿,当朝成国公夫人。不过也是,瞧刚刚那一阵脾气,不是这样的身份谁能这样有恃无恐呢。
而后院里,陈氏已经准好了饭菜,就等着袁璐回去用夕食了。
吴氏因为前头犯了错,被禁了足,便不和大家一起用饭了。袁珏多半在外应酬,陈氏不想见袁老爹,这一小段时间便都是自己一个人用饭。这天闺女回来了,就想着总算能开开心心地吃顿饭。
袁璐走在前头,陈氏看了她就不自觉地笑起来。可当看到跟在她身后一起过来的袁老爹,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袁老爹也有些局促,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进来都不知道搁哪儿站着。
袁璐就十分贴心地结果传菜丫鬟的位置,对她爹娘道:“女儿还未曾服侍过爹娘用饭,今儿个正赶上好是好,爹娘快坐吧,让我也尽尽孝心。”
陈氏跟她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就坐到了一边。
袁老爹也就顺理成章地坐到了饭桌另一边。
袁璐摆菜和布菜的手法十分娴熟,陈氏见了便问她说:“瞧你这样子,倒想是做惯了这些。怎么,你在成国公府时常要服侍人?”
袁璐就挨着陈氏坐下了,“哪儿呢,我无非就是给老太太布菜,也不多累,就是聊表孝心。”
袁老爹就插话进来道:“可不是嘛,咱们璐儿对长辈尽了孝心,大家都会看在眼里,念着她的好。”
陈氏就冷笑了下,“念着她的好又如何?人心易变,谁知道多年后会变成怎样一番光景呢?”
袁老爹被她含沙射影地一说,有心解释,却无从下口。
“爹娘,快用饭吧。”袁璐道,然后就笑眯眯地给他俩一人夹了一筷子菜。
这一顿饭,吃的很是沉默。全靠袁璐一个人在活跃气氛。她跟她娘说话的时候,她爹千方百计地想□□话来,可只要他一开口,她娘就默不作声了。等她跟她爹说话的时候,她娘就更沉默了,恨不得将脸埋进饭碗里。
袁璐觉得自己这智商得多低,才能看不出这二位在冷战呢。
用过饭,三个人喝了着茶,说了一会子话。
袁璐觉得这食儿也消的差不多了,就说自己犯困想午休。
陈氏就让她到自己床上躺着。
袁璐便道:“我出来前已经说了,要在家里小住几日的,娘亲总要给我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的。”
陈氏听了也觉得高兴,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哎,娘知道了。你先去床上睡,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弄。”说着就让人去收拾厢房,她自己还亲自去厢房看了。自始至终都没看袁老爹一眼。
陈氏走后,袁老爹也有些泄气。
袁璐想了想,跟他爹说:“娘没有您想的那么脆弱,过去的几十年她都跟您一起走过了,有什么风浪没见过呢。虽说现在这件事棘手了些,可女儿觉得,比起这件事的危险性,更教娘亲忧愁的,是您的心意。这世间哪有比相守几十年的良人忽然变心更教人难过的呢?”
当儿女的说这些本有些越矩,袁老爹倒也没怪罪她什么,只是皱着眉头沉吟半晌……最终还是站起身,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袁璐一身轻松地笑了笑,爹娘这样应该就是没事了吧。她便喊了绿水来给她拆发髻,然后就真的脱了外衫,爬到她娘的床上睡午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