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事,错牵了您家大公子的红线。否则如今您有长媳侍奉膝下……算了,不说了。”
卫长嬴喂着心思仍旧迷惘、完全听不进她的话的顾夫人喝完汤,又劝她吃点心。
只是顾夫人实在吃不下了,若非哭泣过多以至于口渴,她实际上连汤都不想喝。卫长嬴劝了一阵见她确实不肯,也就不再勉强,收拾了下,叫使女拿下去,道:“辰光不早了,夫人您这两日都没睡好,现在要不要先安置会子?”
顾夫人闭目片刻,才恢复了些清明,哑着嗓子问:“前头……?”
“前头那边,周夫人在看着。”这个周夫人,是顾夫人的妯娌,卫长嬴沉吟了下,才道,“几位霍小公子也在。”
霍沉渊都还没成亲,自然没有子孙替他守灵,这种情况当然是侄子们来代替子女的位置了。原本应该是他的嫡兄霍照玉跟安吉公主的儿子,不过这三人如今都不在帝都。是以就是堂兄们的孩子来了。
顾夫人听到霍小公子,想到庶子定了阀阅嫡女,却还没娶成就先过世了——要是意外她也就认了,权当自己命不好,可这孩子,他怎么就这么傻呢?
这朝野上下,被大魏锦衣玉食的养着的,难道就他一个吗?怎么数也轮不着他是最富贵的那一个——一个小小的世家庶子,那许多权臣大佬难道看得不比他更清楚?可他们都不在乎,你一个人在乎又有什么用?
不,也不能说是霍沉渊一个人……
还有卫煜。
早知道今日,当初怎么也不该让霍沉渊拜在卫煜门下!
那时候只想着凤州卫氏一族,才学在海内都是大名鼎鼎的,卫煜虽然不是海内闻名的名士,但在朝中影响不浅,其人的品行,也是众人称赞的。跟着这么一个老师,自然能够给霍沉
渊带来一个好前程。
可谁能想到,前程还没看到,这傻孩子竟然跟着这固执到愚忠的师父踏上了绝程!
想到霍沉渊临终前将卫煜家眷以及自己夫妇托付给他的师兄们——这也是给他的师兄们一个不自尽的理由,毕竟霍沉渊当时说的是“既然不能救下恩师,那就附骥其后”,他作为卫煜的关门弟子都这么做了,其他弟子岂可落后?
也只有霍沉渊亲口所言的托付云云,才能让这些人不至于被迫自尽或者被众人嘲笑贪生……可这傻孩子为师兄们都想到这许多了,怎么就没为自己的父母想一想?不提他在悼文里痛斥权尘尽作那蔽日之云之语会得罪多少人,就说他把自己夫妇托付给他的师兄们这一点……那些人再殷勤周到,又怎么能跟自己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比?
顾夫人翻来覆去的想啊想,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下来。
霍清泠半跪在榻边,默默的拿帕子替她擦着,自己也不住的掉着泪。
一条帕子湿漉漉的了,换一条,换一条,再换一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长嬴略带哽咽的声音提醒霍清泠:“顾夫人仿佛睡了。”
兴许是哭晕了过去?
但即使晕过去,至少也是休息了。
霍清泠想替母亲掖好被子,可伸出手去抓着被角,连扯两下都没扯动——是伤心过度,脱了力而不自知。
卫长嬴俯下身,替她做了,低声道:“六弟妹,你去外头榻上歇一歇罢。明儿再陪顾夫人。”
“好。”霍清泠怔了片刻,方道。
扶她到外间歇息,又吩咐霍家的使女侍奉好了两人,卫长嬴对顾夫人的乳母涂氏交代:“我去前头看看周夫人那儿可有什么要帮手的,这里有什么事情,你速速来报,不要耽延。”
涂氏恭敬的应了。
卫长嬴走出门,黄氏拿披风搭在她肩上,轻声道:“夜间风寒,少夫人多穿些。”
主仆两个缓慢而心事重重的在霍家后院里走着……说是去找周夫人帮忙,其实不过是个幌子。霍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即使顾夫人病倒,底下没有得用的媳妇,妯娌、侄媳,同族里能够过来搭手跟主持大局的多了去了,哪里真的用卫长嬴这样一个外人来帮衬?
其实卫长嬴留在这里不过是含蓄的暗示那些被悼文里“悲杂艾之盈朝”、“群云以蔽日”、“朝无谇而尽谗”这几句所得罪的人不要犯糊涂而已——不管怎么说霍沉渊是卫煜的弟子,如今的行为也有些殉师的意思。
而卫煜是凤州卫氏子弟,若要为这几句少年悲愤之辞迁怒霍家,先想想就这么得罪的可是卫家!
谁都知道,卫长嬴虽然是已嫁之女,但宋老夫人在一日,她在卫家的地位决计不可轻视……
卫长嬴没让黄氏点灯,只凭着霍家后院里偶尔挂起的丧灯,于树影花荫之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她心里很茫然,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却不想停下来。
一直走到花园的湖边,看着豁然开朗的一片湖面上,泛着冰冷的银光。
头顶上,六七分满的月亮,淡漠的照着,漫天如霜,无尽寒凉。
卫长嬴忽然之间泪流满面——她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丈夫在身边——这冷到人心底去的夏夜里,忠心下仆为她披上的一件单薄披风如何能够抵挡这份深入骨髓的悲凉?惟有彼此依偎,才能感觉到那么一丝暖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