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墨,等我开口。
我说出一串药名,上官大人一一录下,然后亲自取了另一只托盘,将录好的药方呈送给女皇陛下。
女皇陛下摆摆手,下令道:“传沈南缪。”
不过一会儿,一个中年模样的御医上前行礼拜见。女皇陛下道:“起来罢。婉儿,你把方子给沈太医看看。”
上官大人将托盘递送到沈南缪面前。沈太医显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及至拿到眼前细读,不由得汗出如浆,面色在瞬间转了几个回合,再次伏倒在地,叩头道:“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大妄为之辈,敢给皇上开这样的虎狼之药。”
女皇陛下蹙眉道:“此话怎讲?”
沈南缪沉声道来:“川芎性辛温,无大害;益母草,性辛,微苦,微寒,倒也尚可,可是这全蝎与附子毒性甚大,神皇天冑贵体,如何能冒这种风险!开此方的人,别有用心!”
女皇陛下的目光,像箭一样朝我飞射过来。
上官大人侍立一旁,一言不发。静慈师傅停止转动佛珠,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阿草有何动机要害皇上?她娘还指着皇上开恩赦罪呢!”
女皇陛下的目光松动,变得柔和了些。上官大人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说道:“臣愿为陛下试药。臣今晚先用此药,若明日无事,陛下再饮用,臣以为比较妥帖。”
女皇陛下满意地点头道:“难为你一片忠心。”她转头向我看过来,眼睛里的精光亮如日月,“何姑娘,你有何说法?全蝎入药可有何说法?”
我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与肚腹之间,垂头道:“民女知道蝎子有毒,可以入药,但是民女不知道为何要这样用。”
我看见太医院的首席御医沈南缪的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上官婉儿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鸡蛋。
女皇陛下眉毛一挑,忍住怒气质问:“这是什么道理?”
我如实回答:“民女静心感受来自陛下的气场,脑子自然而然跳出这个方子,实在不知为何会跳出此方。但是民女知道陛下脑中有毒气运行,有时头疼难忍,似要有刀斧劈开眉头中间的地方才能缓解。有时疼得夜晚不能安眠,时有噩梦。民女猜想,大约正因为全蝎与附子有毒,以毒攻毒方能解开陛下脑中作怪的毒气罢。不过这只是民女猜想。民女愿意以自身替陛下试药,只愿陛下早日康复,大周江山,黎民百姓都望陛下万岁万万年。”
女皇陛下的眼光将我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最后落在我的脸上。我的头虽然垂着,却站得笔直,我的脸平静无波,没有一丝惊慌和害怕。寝殿之中,一片寂静,连一丝灰尘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良久,我听见女皇陛下说道:“煎药!”
一殿的人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耐心地等,一直到两份浓浓的药汁被端进来,寝殿之内飘满了药香。试药太监上前要端起一碗,被女皇陛下喝止:“今日这药,就让何姑娘尝吧。”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我挺直了背走上前,端起其中的一碗,一饮而尽。
我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好。
没一会儿,我的鼻中流出血来。沈南缪手指着我颤抖地叫嚷:“陛下,陛下,这人不知是谁派来的,应着大理寺审问!”
上官大人眼中皆是惊悸之色。静慈师傅坐立不安,不住地默祷。众宫女都傻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我自袖中摸出一块白色的绢布,压住鼻子,神色自若。
女皇陛下呵呵笑道:“沈南缪沈南缪,亏你还是太医院的一块牌子。何姑娘前几日受了鞭伤和杖伤,又感了天气的暑热,内心焦虑母亲的冤情,毒气郁结在心,此药原有疏通脉络,疏导滞气之功效,全蝎更是以毒攻毒,那毒气自鼻中排出,病便好了一半。我虽不是医生,但是先皇在生之时体弱,我在旁边听着,也懂些医理了。你这太医是怎么当的?做人呢,要当好差,少些私心杂念,天地自然就宽了。”
沈南缪连忙匍匐磕头道:“吾皇英明!”
女皇陛下道:“把药给我拿来吧。”
沈南缪膝行半步,再次谏言道:“请陛下明日再喝吧。”
上官大人也跪下附奏道:“请皇上明天再喝吧。”
女皇陛下伸手接过碗,笑道:“当初先皇在世时,有头风之症,发作得最厉害的时候,不仅头疼欲裂,还天旋地转,头昏眼花。太医院无数的医生看过,没有一个管用的,最后还是民间郎中秦鸣鹤揭了皇榜。他为先皇行针,几次缓解先皇的疼痛,可是指标不治本,这头风之症还是不时发作。后来朕问,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完全治好吗?那秦鸣鹤说,法子是有,要用银针在先皇的百会穴和脑户穴各刺一针,将滞停在先皇脑中的淤血引出来才行。朕那时年轻,也是关心则乱,便喝道,天子之头岂是你随便扎的?天子之血又岂是能随便放的?你这是要弑君!朕喝令将之斩杀。倒是先皇劝我,说秦医生乃民间仙品,无缘无故为何要弑君?何况医者父母心,与其这生不如死地痛着,不如且让他一试,若果真刺死了朕,你再杀他不迟。”
“到底是先皇有些胆识,竟给这秦鸣鹤治好了。这何姑娘未必不是另一个秦鸣鹤,朕的胆识,难道还比不过先皇么?”说完,她笑了笑,把药一饮而尽。
所有的宫人都跪下,齐声称颂:“吾皇英明,胆识过人!”
我垂首不语。我身上的伤正在结痂,不能跪拜,唯有站着。
女皇陛下挥挥手,说道:“都退下,各自睡吧。静慈,你再陪朕一晚,朕明日便放你。”
静慈低首合十道:“能在宫里伴驾,是小僧的福气。”
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到了我的房间,我疲惫得长出一口气。悠兰给春雨使了个眼色,春雨连忙关上房门。悠兰凑到我身边一边帮我解衣,一边长长地松一口气说:“何姑娘,今天真是命悬一线!我和春雨都捏了一把汗。若是姑娘有个什么事,我们俩说不定也会跟着遭殃呢。”
我惊诧地问:“之前我根本不认识姐姐们,姐姐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为什么会连累姐姐们呢?”
悠兰叹气道:“这就是宫廷,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宫里死个人,跟死只蚂蚁没有区别。”她收起我的衣服,扶着我躺下。
次日起来,听说女皇陛下的头疼之症得到缓解,阖宫为之精神振奋,喜气洋洋。忠侍卫被女皇陛下放出宫休息,顺路到这边,又送来两瓶治伤的丸药。女皇陛下派太监送来许多赏赐,其中有一些绫罗绸缎和一些首饰。
一时间我住的院子门庭若市,悠兰和春雨忙的团团转,不住地打赏那些前来祝贺的宫人们。
等这些人渐渐散去,我内疚地说:“劳烦两位姐姐了。那些打赏的钱,我先欠着你们,等哪日出宫,我把皇上的赏赐变卖了还你们。”
悠兰抿着嘴笑道:“皇上的赏赐怎么能卖呢?洛阳城里哪家铺子敢收宫里出去的东西?何故娘放心,那打赏的钱不是我们的,是今天忠侍卫料到这一出,送过来的。”
春雨也挤挤眼笑道:“忠侍卫对何姑娘真是不同呐。若是西门姑娘知道了,又要吃醋!”
两个人笑得跟银铃似的。自我入宫以来,这是我们第一次开心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