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的要添,该减的要减,该藏的要藏,该露的要露。这一起了稿子,再端详斟酌,方成一幅图样。第二件,这些楼台房舍是必要用界划的。一点不留神,栏杆也歪了,柱子也塌了,门窗也倒竖过来,阶矶也离了缝,甚至于桌子挤到墙里头去,花盆放在帘子上来,岂不倒成了一张笑‘话’儿了。第三,要插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衣褶裙带,手指足步,最是要紧;一笔不细,不是肿了手,就是瘸了脚,染脸撕发,倒是小事。依我看来,竟难的很。如今一年的假也太多,一月的假也太少,竟给他半年的假,再派了宝兄弟帮着他。并不是为宝兄弟知道教着他画,那就更误了事;为的是有不知道的,或难安插的,宝兄弟好拿出去问问那会画的相公,就容易了。”
宝玉听了,先喜的说:“这话极是。詹子亮的工细楼台就极好,程日兴的美人是绝技,如今就问他们去。”宝钗道:“我说你是无事忙,说了一声,你就问去,也等着商议定了再去。如今且说拿什么画?”宝玉道:“家里有雪浪纸,又大又托墨。”宝钗冷笑道:“我说你不中用!那雪浪纸写字,画写意画儿,或是会山水的画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染。拿了画这个,又不托色,又难滃,画也不好,纸也可惜。我教你一个法子。原先盖这园子,就有一张细致图样,虽是匠人描的,那地步方向是不错的。你和太太要了出来,也比着那纸大小,和凤丫头要一块重绢,叫相公矾了,叫他照着这图样删补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就是配这些青绿颜色,并泥金泥银,也得他们配去。你们也得另爖上风炉子,预备化胶、出胶、洗笔。还得一张粉油大案,铺上毡子。你们那些碟子也不全,笔也不全,都得从新再置一分儿才好。”
惜春道:“我何曾有这些画器?不过随手写字的笔画画罢了。就是颜色,只有赭石、广花、藤黄、胭脂这四样。再有,不过是两支着色笔就完了。”宝钗道:“你怎不早说。这些东西我却还有,只是你也用不着,给你也白放着。如今我且替你收着,等你用着这个的时候我送你些,也只可留着画扇子,若画这大幅的,也就可惜了的。今儿替你开个单子,照着单子和老太太要去。你们也未必知道得全,我说着,宝兄弟写。”宝玉早已预备下笔砚了,原怕记不清白,要写了记着,听宝钗如此说,喜的提起笔来静听。宝钗说道:“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大染四支,中染四支,小染四支,大南蟹爪十支,小蟹爪十支,须眉十支,大着色二十支,小着色二十支,开面十支,柳条二十支,箭头朱四两,南赭四两,石黄四两,石青四两,石绿四两,管黄四两,广花八两,蛤粉四匣,胭脂十片,大赤飞金二百帖,青金二百帖,广匀胶四两,净矾四两。矾绢的胶矾在外,别管他们,你只把绢交出去叫他们矾去。这些颜色,咱们淘澄飞跌着,又玩了,又使了,包你一辈子都够使了。再要顶细绢箩四个,粗绢箩四个,担笔四支,大小乳钵四个,大粗碗二十个,五寸粗碟十个,三寸粗白碟二十个,风炉两个,沙锅大小四个,新瓷罐二口,新水桶四只,一尺长白布口袋四条,浮炭二十斤,柳木炭一斤,三屉木箱一个,实地纱一丈,生姜二两,酱半斤。”黛玉忙道:“铁锅一口,锅铲一个。”宝钗道:“这作什么?”黛玉笑道:“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替你要铁锅来好炒颜色吃的。”众人都笑起来。宝钗笑道:“你那里知道。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姜汁子和酱预先抹在底子上烤过了,一经了火是要炸的。”众人听说,都道:“原来如此。”
黛玉又看了一回单子,笑着拉探春悄悄的道:“你瞧瞧,画个画儿又要这些水缸、箱子来了。想必她胡涂了,把他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探春“嗳”了一声,笑个不住,说道:“宝姐姐,你还不拧她的嘴?你问问他编排你的话。”宝钗笑道:“不用问,狗嘴里还有象牙不成!”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拧他的脸。黛玉笑着忙央告:“好姐姐,饶了我罢!颦儿年纪小,只知说,不知道轻重,作姐姐的教导我。姐姐不饶我,我还求谁去?”众人不知话内有因,都笑道:“说的好可怜见的,连我们也软了,饶了她罢。”又宝钗原是和他玩,忽听她又拉扯上前番说他胡看杂书的话,便不好再和他厮闹,放起他来。黛玉笑道:“到底是姐姐,要是我,再不饶人的。”宝钗笑指他道:“怪不得老太太疼你,众人爱你伶俐,今儿我也怪疼你的了。过来,我替你把头发拢一拢。”黛玉果然转过身来,宝钗用手替她拢上去。宝玉在旁看着,只觉更好看,不觉后悔,不该令她抿上鬓去,也该留着,此时叫他替她抿去。正自胡思,只见宝钗说道:“写完了,明儿回老太太去。若家里有的就罢,若没有的,就拿些钱去买了来,我帮着你们配。”宝玉忙收了单子。
大家又说了一回闲话。至晚饭后,又往贾母处来请安。贾母原没有大病,不过是劳乏了,兼着了些凉,温存了一日,又吃了一两剂药,疏散一疏散,至晚也就好了。不知次日又有何话,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