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问心无愧,自然目光澄澈,义正言辞,眸光透着理性和坚定,“最具有作案动机的人,是熙儿,最具有作案能力的人,是熙儿,最容易让姨娘认可为凶手的人,是熙儿。姨娘不觉得,熙儿这样的秘密刺杀太过昭然若揭了么?”
御景潜神色一愕,眉头微蹙,转而语气淡淡却气势慑人地道:“此事,我一定会让她水落石出的。”
程熙也不在这儿为了摘除自己的嫌疑而随意供出她认为的凶手,反而是微施一礼,诚恳地道,“熙儿乐见其成。”
御景潜这才收回了一直毒辣直接盯视着程熙的目光,叹了口气道,“你倒是变得跟以往不一样的坏了。”
程熙知道这其实是在夸赞于她,淡淡一笑,并不遮掩,坦诚地说道,“好坏的评价因人而异,可是对错的公道却自在人心。姨娘今日约见,想必不是来谈论好坏,而是来决断对错的吧?”
说完,程熙也承受着她目光的锐利压力而直直地盯视着御景潜的眼睛。
御景潜的五官并不突出,甚至有些男性化和过于棱角分明,可她的这双眼睛却是明亮如星,充满了深沉的智慧和疲倦,仿佛已经洞测了世间的一切,在望向程熙的时候,又有着深沉的忧郁和沉稳的刚毅。
越是看出了这双眼睛中的责任和悲悯,程熙的眸中也越是油然而生出一股肃然起敬的尊崇之色,就是眼前的这个中年女子,成为了整个西北军部的中流砥柱,抵御了北汉,稳定了边疆,制衡着各国的军事,几十年来不敢稍动。
如果没有这个中年女子牺牲了一辈子的幸福和享受,整个西凉不可能如此繁荣安定,程熙觉得任何一个强国都需要有英雄,而很明显,御景潜绝对算得上是西凉的英雄。
程熙的心头涌起酸痛的感觉,因为御景潜看起来是如此的孤独、悲凉……
两人眼神交汇,御景潜竟然觉得从程熙的眸中看出了一抹理解和尊敬,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却让人天然产生好感,不由得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感叹道,“你很让我刮目相看呐,熙公主。”她的声音如她的人一般低沉而一板一眼,“不过,你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想告诉我,你才是天命所归,才是对。而其他人若是擅动,便是错,对吗?”
程熙挺直了脊梁,毫不退缩,望着御景潜的双眼,掷地有声道,“难道不是吗?只有我顺利继承皇统,才能保证西凉女国社稷百年,才能保证不伤国祚、不辱先祖。如今溶公主不幸遇难,熙儿深表惋惜和悲伤。但若是溶公主未死,而是与潇公主联手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那么西凉的未来会是如何?是潇公主和溶公主划江而治,将西凉女国分裂成为两个独立的国家?还是成为将尾巴踩在东雍江随云脚下的窝囊国家?姨娘很清楚,这两种情况都会发生。若是如此,姨娘还会动摇,还会助纣为虐,那您就是西凉女国的千古罪人,死了无颜见西凉的历代先皇,从此以后也再不配姓御!”
程熙说得有些激动,言辞上面也不甚考究,御景潜作为她的长辈,作为常年坐拥三军的统帅,连女皇陛下见着她都是恭敬谦勉,和颜语善的,这辈子她都没有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御景潜的雍容大度、成熟稳重让她知道,眼前这个人话虽说的不好听,可她话里的意思是对的。
御景潜神色微动,看了程熙一眼,眸中不仅没有生气愠怒,竟然还流露出了赞许之色,她是武人,也欣赏直爽的勇气,更钦佩她能一语中的抓住所有问题的核心来激将她。这一番话非常关键,也非常有效。御景潜并非是被她说动的,而是她根本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她说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于是她再无退路。御景潜这一次是真心诚意的欣赏眼前这位脱胎换骨后的熙公主了。
于是,御景潜不再吞吐,而是淡淡一笑道:“熙公主放心,我御景潜虽不喜权谋争斗,却也不是蠢人,更不是朝秦暮楚之人。如今的局势我很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也比你明白。原本我只能保证,至死也不会背叛,可现如今,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若是小潇依然执迷不悟,犯上作乱,我会讨伐之。有我在,西凉谁都甭想分裂,那个触类旁通,指手画脚的江随云,惹急了,我会帮你踏平东雍沿西一带十五郡,让他东雍五十年内再无宁日!“
程熙神色一动,欣喜不已的看向了滕紫屹,滕紫屹的眸中也是现出了惊喜之色,他们都深深敬佩御景潜的为人,但凡她说出口的话,皆是一言九鼎,落地成坑。她今日的这一番话,胜过千军万马。滕紫屹向着御景潜深深地鞠了一躬,由衷地道,“殿下大义,紫屹唯有更尽心尽力为西凉方才对得起殿下的高义。”
御景潜却是神色冷傲,沉默不语,对于滕紫屹的表态并不动心,而是转过了身去,继续昂首看向了高高的佛像。良久后,她缓缓侧身,面色变得柔和,看向程熙,竟是温和地道“滕紫屹的为人我很清楚,也很放心。至于你,熙公主,我只希望这几****的所作所为并非演戏,而是真心。”
程熙挺了挺胸,正想学着滕紫屹的样子慷慨激昂表态两句,可御景潜却已经擦过她的肩,迈着大步向门外走去了,临至门口,抛下一句,“哪怕是演戏,在我有生之年你也必须演到底!这就是我今日约你相见最为重要的目的。”
程熙一胸腔的慷慨激昂顿时被噎在了喉咙口,吞不下也吐不出。
滕紫屹却是快步追赶了两步,在御景潜的耳边轻声耳语了两句。
御景潜神色一动,看了滕紫屹一眼,看着滕紫屹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更是惊讶的看了看程熙。突然,御景潜竟向着程熙轻施一礼,道:“今日之恩,我记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