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两年时间,萧致远顶住了重重压力,在各种势力盘踞纠缠的上维内部推行雷厉风行的改革,同时不惜血本的从国外引进技术和人才,终于成功将这一块资产转为良性,并与光科并驾齐驱——也正是经过这件事,萧致远与父亲的关系才有所改善。
当然,要说令父子俩如今能平和坐在一起吃饭的另一位大功臣,不是别人,却是乐乐。
萧家如今的第三代,一男一女。老爷子对长孙自然是寄托厚望的,可若说真正疼爱的,却是小孙女乐乐。打从她第一天被抱着进入萧家大门,不苟言笑的老头居然乐得合不拢嘴,亲自取了名字“萧隽瑾”,而全家上下索性就叫她“乐乐”。
老爷子中年丧妻,除了工作,极爱清净。哪怕是孙子过来,也不过一起吃顿饭。只有小孙女例外,打从乐乐会走,他时不时的催子矜带乐乐过来玩。
子矜想要送乐乐去幼儿园的时候,老爷子满脸不乐意:“乐乐还太小了,你们不想照顾就送到我这里来。”
好不容易劝到老头点头答应,她又说了自己打算工作的计划。老爷子没说什么,大约就是默许了。
哪知道乐乐头一天去幼儿园,他们前脚刚走,老爷子就亲自去把孙女接回了家。
子矜是到下午放学时才知道的,夫妻俩急匆匆地赶去找孩子,老爷子却理所当然地说:“今天老邱陪我去参观学校,校董们都去了,我正好看到乐乐,顺便就把她带回来了。”
所以小丫头到了爷爷这里,总是分外的放肆。
子矜挽着萧致远的手走进屋里,王阿姨连忙接过了萧致远手中的西服外套。
“大哥大嫂还没来么?”子矜抿唇微笑着,这样看上去分外贤淑温婉。
“还没呢。”阿姨笑着说,“一老一少在园子里呢。”
乐乐扑腾在花园里的泉水边,正兴高采烈地在抓水里的锦鲤。
泉水是专门引出来的,清澈冰粼,间或漂浮着深绿的飘萍与淡黄的小莲。里边里边养着很多日本锦鲤,色彩明艳,游动的时候仿若一幅幅流动山水,加上有能留住风水一说,市价高得惊人。老爷子喜欢养鱼,便专程去日本空运过来,这十数条御三家的锦鲤,平日里专门有人喂养,几近数百万不止。
在这个家中,喜欢这些鱼的人,除了老爷子,就还有乐乐了——尽管她喜欢的方式是……伸手去抓它们,然后看着它们惊恐的四散开去。
头一次她这么做的时候,阿姨吓得一把把小丫头抱开了。乐乐扁了扁嘴巴,大哭起来还抹着眼泪说:“爷爷这里不好玩,我要回家。”
老爷子在后边急得跺脚:“让她抓!让她抓!”
乐乐转瞬就不哭了。老爷子更高兴了,回头就吩咐人把池子弄得更浅一些,方便孙女瞎扑腾。
乐乐自从有了爷爷允许,就更加胆大,胖乎乎的小手伸在翡翠绿的水中,马上就能抓到一条红白相间的锦鲤了。忽然有人将她腾空抱起来,她不满地回头一看,见是爸爸,立刻不做声了,眼巴巴地看着爷爷。
“放她下来。”老爷子沉了脸吩咐儿子。
乐乐衣服的前襟全湿了,大约是玩得热了,额发一缕缕的搭在脸上。她乖乖叫了声“爸爸”,一回头看见子矜,立刻扭了扭身体:“妈咪!”
子矜从萧致远手里接过女儿,笑着对老爷子说:“爸爸,我带她去换件衣服。”
“去吧。”老爷子点了点头,又看了萧致远一眼,“你来得正好。”
“妈咪,我今天想给你打电话,可是阿姨不让打,说你在睡觉。”乐乐把小脸埋在子矜的肩颈处,小身子还是扭来扭去,“妈咪,你病好了吗?”
子矜替她擦了擦身子,换上一件海军连衣裙,又将她放在自己面前坐好。
“妈妈没事了。”她伸手替女儿编辫子,一边耐心的说,“今天是哥哥生日,一会儿要和哥哥怎么说?”
“生日快乐!”乐乐弯起眼角,高高兴兴的说。
“嗯。”子矜赞许地点点头,一侧头,看见萧致远倚着门口,唇角也带着浅浅的微笑。
“大哥他们来了。”他触到她的目光,轻声说,“好了没有?”
“好了。”
乐乐自觉的站起来,伸出手要人抱,萧致远走过来,抱起了女儿:“走吧。”
萧平正、宁菲夫妇果然已经到了,坐在沙发上正陪着老爷子说话。
乐乐老远就看见了哥哥,在楼梯上就大声说:“哥哥生日快乐!”
萧隽连倒是很喜欢这个妹妹,走过来欢欢喜喜的来牵乐乐的手。
“隽连,快吃饭了,一会儿再带妹妹去玩。”宁菲喊住儿子,又对子矜说,“听说昨天你病了?没事吧?”
萧致远替她回答:“没什么事,有点发烧。”他见到萧平正,也不过点点头,打了声招呼。
因为萧致远接手重工的事,萧平正也素来不喜欢这个弟弟,两人之间远不算亲密。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但凡是有些志向,不愿意躺着领家族每月分红的,总得面临这些斗争。大家心知肚明,却又没人戳破,就这么一直粉饰太平。
家宴无非就是这样,宴席间聊聊公司的状况,宁菲又是妙语连珠,气氛也绝不冷场,子矜很少插话,只是低头吃饭,偶尔附和一下。
今天是萧隽连八岁生日,桌上便多了一只生日蛋糕。
萧致远探身,递了封红纸过去给宁菲:“大嫂,给隽连的生日礼物。”
宁菲也没有推辞,笑笑收下了。
乐乐费力的捧出一个有自己半身高的礼品盒,大声说:“哥哥,还有这个呢!”
老爷子眉开眼笑的:“乐乐也准备了?”
乐乐郑重点了点头。
子矜自然知道这些都是Iris一早准备好的,当真能哄得上上下下都满意。
趁着孩子们在拆礼物,她有些好奇的压低声音问:“你给的是什么?”
萧致远看她一眼,竟也摇了摇头:“是份什么基金吧……Iris告诉过我,我也不记得了。”
吃完晚饭,阿姨带着两个孩子去院子里了,老爷子照例叫两个儿子一起到书房里去谈公事。客厅里只剩下子矜和大嫂宁菲。
子矜嫁进萧家,也不是没有压力的。在这之前,萧平正的婚礼被称为“世纪婚礼”,婚宴依着新娘的意思,飞去希腊举行,耗费千万。子矜进门的时候却悄无声息,加之未婚生女——老爷子虽然不说什么,对两个儿媳一视同仁,房产、珠宝并不少她的份——但是宁菲却一早的将她看低了。况且结婚四年,萧致远一直隐婚,并未公开婚姻状态,更让人忍不住揣测,当年桑子矜想必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嫁入豪门。
子矜不是不知道大嫂的态度,不过她从不计较,唯唯诺诺的样子往往让宁菲更加得意。
“子矜,老二现在……很少回家吧——那天我和朋友在做SPA,很晚了还碰到他和……别人在一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语气,似乎是存心在让子矜难堪。子矜喝了口茶,正在寻思怎么回答,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萧致远的声音礼貌而冰冷:“大嫂哪天看到我了?也不打个招呼?”
宁菲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我不是看你在忙么……”
他走到子矜身边:“乐乐呢?”
子矜顺从的站起来:“在园子里呢。”
他与她十指紧扣:“差不多了,我们回去了。”夫妻两人相携往后院走去,萧致远又蓦地停下脚步,轻描淡写地说:“大嫂,你知道上个星期,我帮大哥压下了多少娱乐头条么?”
宁菲的脸色唰的变白了。她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十有八九又去和小明星嫩模们鬼混被偷拍了。
最后是子矜打破了难堪地沉默:“大嫂,那我们先走了。”
宁菲勉强笑了笑,看着他们往花园走去,到了门口的地方,萧致远忽然停下脚步,在子矜耳边说了什么。子矜便推开他,脸色似嗔似恼。
对于宁菲来说,这样一幕,真像是狠狠一扇巴掌,充满讽刺。
可她并不知道——事实上,靠在一起、近的像是在亲吻的两人之间,却是剑拔弩张。
萧致远的脸色极差:“桑子矜,别人欺负你,说得再难听,你都这么听着?”
子矜微微皱了皱眉,讽刺的笑了笑:“你生什么气?难道大嫂说错了么?还是你觉得,这样会让你颜面扫地?”
他的眼睛眯起来,黑眸愈发深邃,似乎在强自克制着什么。
子矜却恍若不察,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大嫂正盯着自己。一时间笑靥如花,她踮起脚尖,出其不意的在他薄唇上触了触。
那种很淡很淡的香味,像是橘子的清香,刹那间触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萧致远一怔间,她的声音仿佛柔软的藤条,不依不饶的缠绕过来:“萧致远,有件事你要弄明白——每次来这里吃饭,最难忍受的并不是大嫂讽刺我;而是要和你在一起,呆整整一个晚上。”
他放开她,不怒反笑:“那接下来的日子你恐怕要更加难受了。”
子矜怔了怔:“什么意思?”
萧致远唇边一抹淡薄的笑意:“老爷子不放心我主持并购,让大哥牵头,专门成立一个小组,和我合作进行。”
他的笑并未浸染至双眸,子矜忽然觉得此刻这个男人骄傲却又寂寥,哪怕他再出色在努力,却还是无法得到父亲的认可。
“你打算怎么办?”子矜放缓了声音。
“不怎么办。一个项目最忌两头领导,我退出。”萧致远轻声笑了笑,“就看他吃不吃得下了。”
萧致远言出必践,彻底退出了广昌收购计划,将之前一年所做的一切工作移交给萧正平。和这几年在工作上拼命三郎的形象不同,他彻底放松下来,早起接送女儿,再出门打球,晚上呆在家里看书看碟陪孩子,倒显得子矜异常忙碌。
周三那天子矜起晚了,看到闹钟的时候连死的心都有,她心急火燎的洗脸刷牙,视线的一角瞄到了门口那道修长身影。萧致远穿着深灰色t恤,闲闲抱着自己手臂,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有趣。
“每天早上你都这么急匆匆的?”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眉梢微挑。
子矜没理他,看看时间,盘算着要不要再画个眼线,他又说:“我送你。你可以在车上化妆。”
她当然没有拒绝。
出门前照例先亲亲女儿,一起到地下车库,子矜瞟了一眼无所事事的某人:“你虽然不主持收购,但是也不用一怒之下班都不上了吧?”
萧致远正在倒车,漫不经心的说:“谁不上班了?执行官的年休假比一般人都长。”
“他没说什么?”
“他”指的当然是萧正平,萧致远淡淡笑了笑:“他巴不得我不出现,还能说什么?”
子矜放下手中的眼线笔,认真地问:“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放弃了?”
他没有再回答,只是腾出一只手将一个小袋子扔在她身上,答非所问:“今天早点下班,乐乐生日。”
子矜打开,里边是切片整齐的杂粮面包和一袋新鲜牛奶,她也饿了,咬了一大口,含糊地说:“我当然记得。”
她明明穿的是正经不过的职业套装,嘴巴含着东西说话的样子却极稚气。萧致远忍不住笑了,车子慢慢停下:“从这个街角跑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子矜推开车门,他又叫住她:“等等——”
子矜回过头,他恰好探身过来,低声说说:“闭眼。”
她认真地瞪着他,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平日里锐利的线条,温和的微笑,就像晨曦的日光微照。她神差鬼使的听话,闭上了眼睛。
眼睑上有人轻轻的触过,痒痒的,耳边听到他的声音:“是不是没画好?”
子矜有些心虚,她化妆的技术远远说不上熟练,像萧致远这种见惯美女的,一眼就能瞧出身边的女人用心打扮了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恼怒,正要睁眼推开他,唇上微微一凉。
她张开眼睛,看见他一双深邃的眼睛,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蕴着笑意,熠熠生辉,而他们的鼻尖几乎触碰到一起,他的呼吸静静的触到自己的肌肤,轻润温暖。
子矜的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被抽走了一切,白得像纸一样。可她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顺手抹了抹自己的嘴唇,愤然说:“你哪根线搭错了?”
萧致远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终究还是忍不住想笑。
那一刻实在是情难自禁,加上又存了一些有意作弄的念头,就这么亲下去了,却有些意外的发现:最初的那一秒,她没有丝毫挣开的意思;不过等她反应过来,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小猫,恶狠狠的恫吓他不许靠近——典型的桑子矜反应。
萧致远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视线里是城市中无尽的车流。这个时间,到处都是赶着去上班的人,唯有他,却是逆着方向的,这种感觉新鲜刺激。心情愉快的时候,就连堵车都没那么气闷了,甚至连接起电话,语气都十分轻松。
电话是陈攀打来的。
萧致远进入上维重工,除了整顿产品质量,对于企业内部机制也进行了大力的整合,这期间,提拔起了年轻而富有朝气的管理层。而陈攀带领销售部,为当时危机四伏的上维争取到了数单大合同,可以说是萧致远的得力属下。
“萧总,你还回不回来?”他直截了当地说,“那个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萧致远不急不缓:“我在休年假,休完当然回来。至于我大哥,是过来领导收购广昌的,你们配合就好。”
陈攀冷冷的说,“当年出主意要卖掉上维的是谁?如今上维成肥肉了,转头又回来了?”
萧致远淡淡的听着,既不辩驳,却也不阻止。
“萧总,广昌收购的前期工作我们辛辛苦苦调研了一年半,你付出的时间精力比任何人都多,现在打算拱手相让?”
萧致远终于笑了笑,“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一点错都不要犯,懂么?”
电话那边陈攀沉默了一会儿,心领神会:“我明白了。”
桑子矜今天上班有些心不在焉。
小郑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问:“什么?”
“实习生的培训讲座,你看定这几场合适吗?”小郑又重复了一遍,眼睛弯弯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子矜浏览了一下,正打算签字,忽然听到小郑压低声音问:“老大,你是不是恋爱了?”
她的笔顿了顿,毫没来由的想起早上那个吻,有些不自然的说:“胡说什么?让你联系的物业公司呢?”
“老大,你别恼羞成怒嘛!”小郑嬉皮笑脸的蹭上来,“今天早上分明有人送你上班来着!我都看到了。”
子矜微微一惊。
小姑娘偷偷掩着嘴笑:“可惜我没看到那男人长什么样。”
“那是顺路的朋友。一个小区的。”子矜面不改色的解释,“赶紧去和几家公司联系。”
正说着,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子矜抬头一看,不由怔住了。
方嘉陵穿着异常清爽的浅蓝色格子衬衣,灰色长裤,微微笑着:“打扰你们工作了么?”
“方总?”子矜连忙站起来,“您怎么过来了?”
“刚到这里,总想着要每个部门都熟悉一下,又怕一大堆人陪着影响工作,就悄悄过来看看。”方嘉陵在沙发上坐下来,一双眼睛即便是隐藏在眼镜后,亦叫人觉得润和温泽,“在忙什么?”
“在做实习生培训讲座。”子矜亲自给方嘉陵端上茶,一回头看见一旁陪着的Elle悄悄向自己比了个手势,示意这算是突然袭击,实在没办法提醒。
方嘉陵饶有兴趣的翻看着那叠讲座资料,忽然回头问Elle:“这周晚都有什么安排了么?”
Elle凝神想了想:“都排满了,除了今晚——本来有个视频会议取消了。”
“这样吧,今天晚上我来给实习生做一次讲座。”方嘉陵的声音低沉悦耳,微微笑着望向子矜,“我应该够资格吧?”
“您愿意来那是求之不得的。”
她坐在方嘉陵的对面。因为背着玻璃窗,五月的阳光明亮而煦暖,在她纤细的身影上投出一轮淡淡的光晕,就连五官轮廓也变得柔和温暖。
方嘉陵注视着她,这个女职员并不会像别的女孩一样,或者害羞躲闪,或者刻意的直视——她波澜不惊的目光让他微微恍神,仿佛这是一个认识了许久的朋友。
“方总,中午还有和王副总的饭局……”Elle弯腰提醒。
方嘉陵看看腕表,站了起来:“嗯,差不多了,走吧。”
子矜将他们送走,回到部门,看见同事们几乎都已经无心工作,三三两两的聚着讲话。她不由咳嗽一声:“怎么?到午饭时间了?”
略显奏效。
子矜回头吩咐小郑:“到我办公室来下,方总也要加一场培训讲座。”
她话音未落,办公室沸腾了。
“真的?老大,什么时候?”
“老大,能换那间大会议室么?我也想去。”
到了下午,总经办确认了方嘉陵培训讲座的主题,行政部将这条通知挂到了内部网上。
几乎在一分钟后,内部论坛上就开始有人发帖:18楼会议室才60座,行政部不能换成大会议室么?底下的跟帖反响热烈,纷纷要求行政部本着为所有员工考虑的原则,重新安排培训教室。
子矜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空去关注这些小事,小郑打电话进来提醒她:“老大,前几天你订的娃娃已经送到了。”
子矜呆了呆,忽然想到——今天是乐乐的生日。
萧致远在忙着哄女儿的时候接到了子矜的电话。
乐乐不依不饶的说着:“妈咪怎么还不回来?”
子矜听到萧致远轻柔的声音在安慰小家伙:“乐乐想不想要小熊了?妈妈不工作,我们就没钱……乐乐就吃不到冰激凌,就没有新的小熊……乖,妈咪还有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她听着他的话,哭笑不得。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对着电话“喂”了一声。
子矜有些踌躇:“你们在干什么?”
“我和乐乐来接你下班。”萧致远理所应当的说,“菜都买好了,等你回来做。”
“你们在路上了么?”子矜有些着急,“阿姨呢?”
“给她放假了。”萧致远顿了顿,皱眉,“怎么了?”
“我刚想和你说……今天我要加班。”子矜有意忽略心底的歉意,终于还是开口说,“晚饭你陪着她吃吧。”
萧致远刚刚将车停在路边,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光科大楼,他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发动汽车,淡淡的说:“知道了。”
“萧致远……”子矜还想说什么,电话却已经挂断了。
子矜握着电话,望向桌上摆放着的那只限量版小熊,从西边落进来的阳光恰好温柔地打在它大大脑袋上的蝴蝶结上,将那块粉色绸缎衬得愈发暖和,憨憨的,极是可爱。
乐乐有次在街边的玩具店看见这个家伙,就死死的盯着,再也不肯走了。
子矜无奈,蹲下来问她:“很想要吗?”
小家伙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妈妈,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其实乐乐从小就很乖,家里虽然父母、爷爷都宠着,她却一点都不像娇生惯养的小女孩,甚至有些敏感。子矜好几次都有些内疚的想,这或许是因为她和萧致远关系不睦造成的——乐乐虽然小,却也知道爸爸晚上很少回家。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总是很缺乏安全感,老是要抱着大熊才肯睡觉。
她抱起女儿,推开了那家玩具店去问服务员。
服务员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神,最终却无奈的说:“那只熊是限量版的,只有一只。早就有客人订好了,实在对不起。”
乐乐也没哭,反倒搂住子矜的脖子,乖乖的说:“妈咪,我不要大熊了,我已经有小熊了。”
子矜忍不住亲亲她的脸颊:“乐乐马上要生日了,妈咪到时候送给你好不好?”
想不到这个生日,她却要错过了。子矜拉开抽屉,里边放着一张乐乐三岁生日时拍的照片,她忍不住想,小家伙一定很失望……说不定还会哭。她又抬头,看着手边一堆没完成的工作,忽然有些怅然的想,自己这样的忙碌到底……值不值得。
培训讲座准时七点半开始。
尽管换了最大的会议室,还是挤满了人,员工们热情之高,超出了子矜的想象。
子矜是行政部主管,自然是要全程陪同。
方嘉陵走上前台,拿起了话筒,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一开口,原本还有些沸腾的会议室立刻鸦雀无声。
他的表情很轻松,风趣的说:“首先感谢桑经理认可了我可以给大家做培训的资格。”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子矜身上,子矜便微微报以一笑。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笑了起来,尤其是那些实习生,因为得知了方总会在最后点评他们的项目,并且留下Q&;A时间,更是兴奋起来,一双双眼睛亮晶晶的投向台上。
子矜却着实有些心不在焉,台上方嘉陵说的固然是极好,可她还是寻摸了一个机会,悄悄的溜出会议室。
躲在走廊的尽头,子矜拨了萧致远的电话。
“乐乐,吃晚饭了吗?”
“吃了。”乐乐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不高兴,“爸爸给我吃了香蕉船,妈咪你要努力工作。”
子矜:“……”
“爸爸说妈咪努力工作了,乐乐才有很多香蕉船吃。”乐乐开心的说。
“让爸爸听电话。”
电话那边转了男声,熟悉而低沉:“喂。”
“晚上别给她吃太多冰激凌。”子矜细心的关照,“我怕她半夜肚子疼。”
“我知道。”萧致远似乎在低低的笑,电话那边还隐约传来乐乐的叫喊声:“阿姨,你也吃一口。”
子矜皱了皱眉,正要问他还有谁,萧致远已经开口说:“我先挂了,乐乐差不多吃完了。”
子矜又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
她分明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是谁?上次见的那个么?她的指尖处着手机冰凉的外壳,难以克制的想,萧致远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前不管他在外边多么胡来,总是很谨慎的,从不会让乐乐接触那些女人。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矜心底又泛起了阵阵厌恶,她只恨不得现在就跑去把女儿接回来,于是看看腕表,急步走回到会议室。方嘉陵已经讲完了,现在正在点评实习生作业。
他坐在第一排,极认真的听着实习生的陈述,一边在纸上记下点评。
子矜在他身边坐下,他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便沉静的移开了目光。
趁着当中的间隙,他略略向她靠过来,低声说:“有什么急事么?”
“嗯?”子矜回过神,连忙说,“没什么。”
他微笑的时候只叫人觉得如沐春风:“我是说,不用在这里陪着。”
子矜当然没有走,摇摇头示意没什么急事。
实习生们难得直接接触方嘉陵,提问环节异常的热烈,子矜强捺下焦躁,等到完全结束时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她心急火燎的拨电话到家里,是阿姨接的。
她劈头就问:“乐乐和她爸爸呢?”
“先生刚哄她睡着就出去了。”阿姨斟酌着说。
她熟悉自家的阿姨,是个爽快人,从来不会这么吞吞吐吐,忍不住追问:“到底怎么了?”
“太太,今天是乐乐生日吧?”阿姨终于还是说,“先生和一位不认识的漂亮小姐一起带乐乐回来的。”
子矜到了楼下,才记起来自己并没有开车。
幸好这个时间车子不算难打,子矜刚拦下一辆,身后忽然有人摁了摁喇叭。
车子的大灯看着,她看不清司机的样,但是看方向,是公司的车库出来的,或许是哪位同事。子矜礼貌的驻足,让在一边。
那人往前开了半个车身,车窗缓缓降下来,示意她上车。
“方总?”子矜弯下腰,笑着摆手:“我打车回去。”
“上车吧。”他却真心不是与她客气,甚至解下安全带下了车,笑说,“你住哪里?”
夜色中她抱着一只很大的玩偶熊,倒显得身形更加纤细绰约。
她不答话,他便有些固执的等着,唇角勾着笑意:“这么大的玩具?”
“送给小朋友的。”子矜无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麻烦您了。”
初夏的夜晚,车窗摇下一些,微凉的风吹进来,间或带着新鲜的草木气息,子矜深呼吸一口,耳边听到方嘉陵的声音:“桑小姐是文城人?”
“不是,大学在这里念的。”子矜抿唇笑了笑,“方总,叫我子矜就好,同事们都这么叫我。”
他点了点头:“工作多久了?”
“来光科快两年了。”子矜避重就轻的说。
他趁着等绿灯的时候不经意看她一眼——“听说之前HR找你谈升职,你拒绝了一次?”
子矜微微有些尴尬,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是个在职场上很有野心的人。”
她因为抱着大熊,微微歪着头,脸颊边一个很深的梨涡,却又穿着款式普通的职业装,愈发显出几分稚气来,方嘉陵忍不住笑了笑:“比起眼高手低的人,我倒更欣赏脚踏实地的工作伙伴。”
子矜并未让他送到小区门口,只借口说要在便利店买些东西,便提前了一个路口下车。一直看着那辆车远去,子矜才疾步回家。
家里照例是静悄悄。
子矜推开儿童房的房门,看见小床上放着一只大熊,乐乐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里边,睡得十分香甜。她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大熊,和小家伙床上的一模一样,是萧致远送的?子矜将礼物放在女儿床边,悄然退了出去。
到了客厅,空气中隐约漂浮着酸甜的味道——那是女人香水的味道。
子矜很清楚,几天消停后,萧致远又故态复萌了,甚至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加过分:这一次,他竟然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陪乐乐过了生日,还带回了家!
她坐在沙发上,拨了萧致远的电话。
接通之后,电话那边萧致远并没有立刻说话,反而能隐约听到女人说笑的声音,子矜忍着怒气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喂?”
“你在哪里?”她劈头就问。
萧致远说了一个酒吧的名字,子矜不指望他今晚还能回来,索性站了起来:“我来找你。”
他微微有些惊讶,“我这边还有朋友。”
“那我等你回来。”子矜冷冷的说。
那边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杂音少了许多,他大约换了一个地方,低声说:“怎么了?”
“当面谈吧,我等你。”她简单说完,挂了电话。
子矜洗了澡,盘腿坐在沙发上看邮箱里的邮件,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了。玄关处门锁滴答一声,在寂静的夜分外清晰。
子矜一下子站起来。
他慢慢走近,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她皱眉:“你总算回来了?”
他的脚步倒是又快又稳,走到子矜面前,低了头看她,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一双眼睛愈发的明秀:“什么事?”
此刻面对面说话,子矜心底的怒气又一蓬蓬的烧上来,她冷冷的盯着他:“你今天带乐乐去见了谁?”
他先是讶然,旋即失笑:“你消息倒灵通。”
老实说,这个男人笑起来远远比他板着脸的时候好看,哪怕眼角细微折起的痕迹亦勾人心魄。子矜看着他舒展的笑容,那团原本就旺着的火忽的一下,窜到了心口,想都没想,手里一整杯温水就泼了出去。
萧致远的头发、脸颊、胸口都是湿漉漉的水迹,他怔了大约一秒钟时间,黑眸深处的笑意转为怒气,他忽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下颌。
“你干什么?”子矜怒目瞪着他,想要挣开,却发现他的力气这么大——只被轻轻的一拉一带,就被带到了他的怀里。
这样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子,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藏着这么多的情绪。萧致远抱着她的时候,怒气总是不知不觉的散了。他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禁锢在怀里,低下头,慢慢的寻到了她的唇。
子矜被他扣着下颌,惊恐慌乱的看着他的薄唇慢慢的贴近自己,情急之下,大约什么都不管了,只说:“萧致远,我会咬你的!”
他低低一笑,气息交错间,依然带着浅薄至极的酒意,却纵容般说:“你咬啊。”
他真的吻了下来,不惧她防备如同小兽,只是温柔而耐心的吻下去。
子矜睁大了眼睛,牙齿在他的下唇重重咬了一口。刹那间,血腥的味道弥散开,混合着酒味,竟让这个吻带了丝残酷的味道。
他并未离开她,相反,仿佛是不怕痛一般,撬开她的唇齿,掠夺她仅剩的呼吸。
水温已经转凉,一滴滴落在子矜脸上,她被逼的喘不过气,便只能微微张开唇,双手抵在他胸口,想要将他推开去。
可萧致远像是疯了一样,没有放手,没有退让,只是执着的吻她——重叠的身影渐渐挪移到了客厅的沙发边,他稍稍顿下动作,原本扣在她脑后的那只手下滑到了她的颈部,微微用力,将她抱在了沙发上,旋即俯身压上来,轻而易举的制止了她的挣扎。
他的身体修长,此刻半压在子矜身上,异常沉重。她有些恐惧的看着他不知是醉是醒的表情,声音开始颤抖:“萧致远,你放开我!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外面那些女人!”
他借着落地灯明暗不定的灯光,仔细的打量她,似笑非笑:“你当然不是外面的那些女人——桑子矜,认错了谁,我也不会认错你。”
子矜用力偏开脸,错开他的呼吸,不管不顾的隔着衬衣,在他背后用力抓了下去。
萧致远轻轻“嘶”了一声,忍着笑:“真当你自己是猫呢?”
话虽如此,却依旧没有放开她,一只手从她背后抽出来,慢慢描摹过她眉间:“说吧,要我抛下公事赶过来,什么事?”
子矜只觉得好笑:“公事?你带着女人泡吧我不管——凭什么还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带回家里来?还陪着乐乐过生日?”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太让我觉得恶心了。”
他的眼神终于渐渐冷淡下来,低低的说:“你再说一遍?”
“在我心里你是什么样子,还用我再说出来?”子矜一字一句,“你自己做过的事,还用我再说一遍?”
她清楚地看到他眼睛深处风暴云雾的聚集,却丝毫没有害怕,愈发倔强的与他对视。
他的手指从她的眉骨慢慢下滑至颈上,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血管中温热的液体。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柔美纤细的女人,说出的一字一句,就是无形的锋刃,轻而易举的戳到他最痛的地方。
他发丝上的水一滴滴的落下来,有一粒轻轻落在她的长睫上,又像是泪,慢慢从她眼角滑落,可她竟然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仿佛挑衅。
“爸爸妈妈,你们……在打架?”小女孩的声音怯怯的,尾音几乎要哭出来了。
子矜一个激灵,望向门边。
乐乐拖着一只大熊,看着他们两个人,说话间还揉了揉眼睛。
她连忙推开萧致远,小跑过去,蹲在女儿面前:“乐乐怎么起来了?”
乐乐小手紧紧抓着大熊的胳膊,又看了萧致远一眼:“爸爸,你在欺负妈咪?”
“没有。”子矜捏捏女儿的脸,“爸爸和妈妈闹着玩呢。”
萧致远也走过来,伸手放在子矜的肩上:“爸爸喜欢妈妈,才喜欢抱着她——就像乐乐抱着小熊,是不是?”
子矜有些不自然的侧开脸,低声说:“是啊。妈妈陪乐乐去睡觉好不好?”
乐乐终于点了点头,子矜想要抱起她,忽然发现她还拖着那只比自己还大上一倍的大熊:“乐乐,你抱着它过来的?”
乐乐苦恼的摇摇头:“乐乐抱不动,拉着它过来的。”
她微微皱起鼻子的表情太可爱,年轻的父母哪怕还在冷战,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萧致远弯腰一把抱起了女儿,另一只手夹着大熊,一路去了卧室。
子矜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放下女儿,乐乐躺好,忽然说:“爸爸,那个漂亮阿姨呢?”
“我们明天和漂亮阿姨一起吃饭好不好?”萧致远亲亲她的鼻尖,轻声说。
“好。”乐乐翻了个身,乖乖的不说话了。
一直到离开乐乐的房间,萧致远不轻不重的看了妻子一眼,慢慢的说:“童静珊……静珊回来了,明晚一起吃饭吧。”
子矜在片刻的茫然之后,终于在记忆的深海中找到了相匹配的名字。
……是她。
子矜忍不住冷笑,难怪他这些天收敛了这么多。
原来是初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