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她已算得上是梨花带雨,一张略显稚嫩的美颜上蜿蜒着两行泪痕。云想容一闯进屋子,便不管不顾跪地请罪道:“大哥,您就原谅二哥吧!妹妹愿代二哥受任何责罚。”说着她已叩头在地。
云辞在两个庶弟面前虽严格,但对云想容、云慕歌两个妹妹却很随和。他见云想容闯进来替云起请罪,心中更添感慨——
无论云起如何胡闹,好歹也有亲妹子与他手足情深。不似他自己,从小顶着嫡出世子的名号孤寂清冷。也唯有在屈神医府上那几年,才得了沈予一个手足至交。
云辞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庶妹:“二姨娘教你来的?”
云想容不敢隐瞒,又不敢说破,只叩首在地不言不语。
云辞已猜到答案,兀自平复半晌,才勉强再看云起。毕竟是亲生母子,二姨娘平日待云起虽漠不关心,可关键时刻到底还是关爱着。再反观自己……
云辞深知自己母亲的性子,这母子间的隔阂怕是短期内难以消弭,可庶弟尚且年轻,若是严厉管教一番,还能令其迷途知返……
“看在想容的份上……你禁足金露堂百日,除却向母亲请安,哪儿都不许去!园子里的侍婢尽数换出来,你的饮食起居、近身服侍,全部改由府中男丁侍奉!”云辞终究无法对这个庶弟狠下责罚,又或许,他心里是有些羡慕的,羡慕云起有亲娘的关爱,有亲妹的关切。
话到此处,云辞已觉腿疾难忍,只怕再僵持下去会泄露端倪,便对一双弟妹挥退道:“下去领罚吧。”
云起与云想容不敢再多话,连忙起身告退而去。两人还没走到门口,却迎面撞上淡心。情知昨夜故事始末的她,忽然抓住云起的衣袖,也顾不得礼数,心急如焚地对云辞道:“主子快去看看,出岫吐血了!”
吐血!云辞大为震惊,目色如刀怒向云起:“你到底对她下了什么药!”
云起闻言亦是心中一惊,忙对云辞解释道:“没……没……就是春药马上催!我以性命担保!”
云辞怒视云起,见庶弟言辞恳切不似作假,也不好在事情未调查清楚之前随意揣测。于是他按捺下心中急切,对云起和云想容道:“你们先回去!”
两人不敢多逗留,匆匆退下。
此时云辞已被腿疾折磨得险些忍不住,见屋内只剩下淡心,终于露出两分虚弱之意,隐忍着道:“将我扶到轮椅上。”
淡心知他是被药效反噬了,连忙扶过他,心疼地道:“主子,您这腿……”
“推我去见出岫。”云辞亟亟打断,面上是毫不掩饰的痛楚,然而更多的是担忧与记挂。
淡心见状几乎要落下泪来:“主子别急,出岫虽然吐了血,可神志是清醒的,她自己也说没什么感觉。也许只是胸口的淤血罢了……”
“也许是致命的心头血。”云辞接下话。他因腿疾难忍,额上已渗出许多冷汗,但仍旧不管不顾,执意对淡心命道:“推我去见她!”
淡心不敢违逆,与竹影一道推着云辞往吟香醉月园而去。
出岫此刻正半靠在榻上,怔怔地看着帕子上自己咳出的殷红血渍。她听到轮椅的滚动声响,连忙回过神来,便见竹影已推着云辞进了屋,身后跟着淡心。
云辞面上挂着急切与隐忍,面色苍白胜过从前出岫见到的任何时刻。刹那间,出岫的心好似吊在半空中,忙从榻上起身相迎:“这是怎么了?”
云辞紧握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你吐血了?”
出岫嗔怪地看了淡心一眼,安慰他道:“也不知怎的,方才只觉喉头腥甜,咳出了一口血。可我不觉得难受,兴许并不打紧。”
闻言,云辞反手捏住出岫的脉搏诊治起来。良久,蹙眉摇头:“瞧不出任何不妥。”
出岫长舒一口气,再看云辞,有些心疼地道:“都说了不打紧。反倒是你,面色很不好……”难道他昨夜为自己解春药之毒,伤了身子?最后这句,出岫并未说出口,但饶是如此,脸颊也已烧红起来。
云辞能猜到她欲言又止的最后一句,却没了心思与她调笑。他是医者,自然明白吐血之症有分轻重,尤其是把不出脉相的吐血,要么当真不值一提,要么便是不治之症。云辞担心是后者。
原本只是刹那而起的念头,可因为关系到出岫,云辞不可遏制地担忧起来,一时连腿疾也忘得一干二净。出岫连唤他三遍,他才回过神来:“什么?”
“您得回去歇着,我真不碍事。”出岫更为担心他的腿疾。
“好。”云辞心里藏着事,又不想对出岫表露出来,便故作受下,嘱咐她道,“你也躺着,我遣大夫来给你瞧瞧。”
出岫情知自己若不点头,云辞必定难以安心,便乖顺地重回榻上休息。
云辞这才怀揣忧虑回了知言轩,临去前还不忘交代淡心:“好生照顾她,若有异常之处,绝不能瞒我。”
淡心领命,又想起云辞的腿疾:“主子,您的腿……”
“无妨,我心里有数。”云辞示意竹影推自己离开。
主仆二人一路返回知言轩,浅韵已熬了遏制腿疾的汤药。云辞喝过药,平复半晌,才对竹影开口询问:“出岫感染时疫那日,我命你传令各地寻找神医,可有消息?”
竹影摇头:“尚没有消息。”
云辞顿时沉下脸色:“如今暗卫执事的头领是谁?办事可不太利索。”
“主子恕罪,如今的暗卫首领是……”竹影话还未说完,但见一贴身护院匆忙前来禀道:“回侯爷,方才南北边境传话过来,道是在祈城寻获神医屈方,如今已在前来的路上。”
祈城在南熙边境地带,若要赶来烟岚城,至少需要一月路途,也不知出岫可否撑得住……可云辞到底面色稍霁,对护院命道:“传令下去,务必尽快。”
房州这一场毫无征兆的瘟疫,来得快去得也快。封邑主人慕王手段铁血,将各地死患的尸身焚烧,几个率先流蹿瘟疫的村子也下令尽数烧毁。
许多人被迫背井离乡,房州开始出现成群的流民,纷纷涌入首府烟岚城。云辞为此与慕王相商数日,才最终有了定夺——在烟岚城北五十里以外另建新城,安置流民。
云氏豪掷千金,出了建城所需的近半数资金。这算是云辞偿还了慕王的人情。当初为救感染瘟疫的出岫,慕王贡献人力与药方,而如今,云辞便以真金白银相还。
建城所需的另外半数资金,则由慕王奏请统盛帝,下拨银钱八千万两,再加上房州三年赋税,才算筹措到位。慕王铁血、离信侯慈柔,聂沛涵与云辞合作无间,房州上下,从未有过如此齐心协力的时候,百姓纷纷自发前去修建新城。
而时日,也在这当中不知不觉地度过半月。
知言轩和金露堂被烧毁的两处院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修缮完毕,知言轩的丫鬟们纷纷搬了回去;而金露堂的丫鬟们,则因为二爷云起的禁足与禁欲,依旧要在吟香醉月园再住三个月。
出岫自从吐过一次血之后,便没了任何征兆,只是每日越发困顿不堪,总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云辞心疼,便减少了她的差事,许她多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