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并没有安心。
隔壁也是不安全的,万一半夜掏个洞爬过来呢。
还是打断腿更稳妥些。
陶玉儿颇为嫌弃看他一眼。
陆无名示威一般瞪回去。
陆追趴在桌上,扯起毛坯大氅捂住头。
“听话,好好睡。”陶玉儿拍拍他的肩膀,将陆无名与阿六都推了出去。
外头安静下来,陆追裹着被子,却并不想睡。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已经隐隐亮起来,他索性爬起来一点,推开窗户想要等日出,隔壁却传来“吱呀”一声响。
……
萧澜单手攀着窗棂,壁虎一般悬在半空,灵巧跃了进来。
陆追看着他笑。
“前辈太凶。”萧澜握着他的手,“可我想见你。”
陆追扯过被子,将两人都裹在里头:“嗯,好好睡。”
萧澜在黑暗中看着他。
“别闹。”陆追捏住他的鼻子,“闭眼睛。”
“亲一下。”萧澜道。
陆追摇头。
“就一下。”萧澜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陆追笑,凑上前在他唇角轻轻碰了碰:“好了?”
萧澜应了一声,伸手将他拥入怀中。两个人紧密贴合着,身上那些被巨石碎片划出来的伤口被压到,有些痛,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舍放手。
只要能与他在一起,连疼痛都是值得被珍惜的,因为那代表着心爱之人就在自己身边,呼吸又轻又软,与夜色一样安静温柔。
有人陪着,陆追这次很快就睡了过去。
萧澜手在他背上轻拍,平日里凌厉的眼眸此时全部化成水,生怕会将他惊醒。
不知做了什么梦,陆追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里衣也滑下肩头。洒进来的月光是银色的,照得人越发苍白精致,萧澜拖高他的身体,想要将衣领拉起来,目光却被锁骨下的一处伤痕吸引。
是新长出的肌肤,颜色要比周围浅淡一些,愈合得很好,若不是仔细去找,很难发现原来这里也受过伤。
手指一寸一寸划过那处伤口,心也一点一点变得又酸又胀,那是一种极难描述的感情。
他记得这处伤,记得那荒草山丘的剑影刀光,记得有人冲来挡在自己面前,倒下之时,眼里沾满水与雾。
他也曾因为季灏肩头的伤疤有过片刻动摇,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人,而此时此刻,看着身边沉睡而又伤痕累累的陆追,他却连那短短一瞬也不想原谅自己。
自己怎会舍得质疑他。
手指绕过一缕黑发,贴在自己唇边,萧澜低头虔诚印了一个吻。
触感微凉。
那是在哪里呢?萧澜与他抵着额头,微微闭上眼睛。
回忆被疾风打成碎片,斑斓漂浮在记忆长河中。夜很宁静,鼻翼间是他好闻的发香,萧澜难得平静下来。
长满荒草的山丘。
惨淡的日光。
沾满血的白衣。
还有一双这世间最好看的眼睛。
地上滚落的,是一块小小的宝石,幽幽发着光。
那是自己费尽心机想要买到的雪雁石,又白又亮,和最喜欢的那个人一样,都是纤尘不染的,微微发亮的。
秋冬时节的天气很冷,自己那时拿着雪雁石,迎着呼啸大风策马狂奔,将冥月墓远远甩在身后,而在路的尽头,是一所小小的村庄。
村庄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雁回,北雁南飞的雁,倦鸟回巢的回。
他的小明玉就在那里。
萧澜手兀然握紧。
变成碎片的曾经重新连接在一起,摇摇晃晃,走马灯一般从脑海闪过。
那是陆追的十九岁生辰。
半人高的枯草又黄又绿,风一刮就微微弯下腰。陆追一身白衣,衣摆被风吹动翻飞如同蝴蝶。萧澜笑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伸手还未来得及将人抱进怀里,无数冥月墓的弟子便从四周杀出,带着明晃晃的利剑与长刀。
两人寡不敌众,在陆追受伤之后,萧澜抱着他咬牙杀开一条血路,仓惶中见着一处山洞,便暂时将人藏了进去,自己则是换了条路,将追兵远远引开。
最后在悬崖边拦住他的,是鬼姑姑。
几枚毒镖射入脖颈,顷刻就夺走了所有意识。
而在那之后,萧澜就失去了所有与陆追有关的记忆,再次相见,便是在冥月墓的暗室中,血流成河,尸横四处。
一个以为是恋人重逢,一个却已经满目杀机。
萧澜死死握着拳头,几乎要将枕头也捏碎。
他想要记起更多事情。
童年,初遇,相知,相许。点点滴滴,一寸一缕,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他全部都要找回来。
陆追被他惊醒,半裹着被子撑起来,目光茫然:“怎么了?”
萧澜看着他,胸口起伏。
陆追试探:“做噩梦了?”
萧澜松开紧握的拳头,将他拥入怀里:“对不起。”
“嗯?”陆追皱眉。
“对不起。”萧澜将脸埋在他脖颈处,嗓音沙哑重复,“对不起。”
陆追意识到了什么:“你……”
“等下回,”萧澜一字一句道,“我找这世间最好的雪雁石给你。”
陆追双臂环过他的脊背,死死闭着眼睛,过了许久,方才道:“好。”
“我只想起了雁回村。”萧澜稍稍撑起身体,看着他的眼睛,“不过等以后,我一定会全部记起来。”
陆追点头:“嗯。”
月影疏离,在彼此眼中投下化不开的深情。
萧澜点点他的鼻头:“睡吧。”
陆追双手拉住他的领口,微微抬起头吻了上去。
不是浅尝辄止的蜻蜓点水,而是写满情|欲与痴缠。
萧澜却按住他:“乖。”
陆追睁着一双水雾蒙蒙的眼睛。
萧澜摇头:“我不能让你的合欢蛊再发作一次。”
陆追扯着他的腰带,舌尖舔过那滚动的喉结。
萧澜单手捏住他的脸颊,威胁:“再闹下去,我就叫岳父进来了。”
陆追:“……”
萧澜拉高被子,将人从头到脚都裹住,像一只簸箩里的蚕宝宝,命令:“睡觉。”
陆追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于是费力扭动转身,赌气背对他。
萧澜笑出声,眼神却更温柔了几分,干燥的掌心耐心抚顺那一头墨发,软软散落鸳鸯枕。
直到第二天中午,众人才陆续起床。
陆无名脸色乌黑,一夜未眠——那声轻微的窗户响,对他来说堪称劈头盖脸的震天火雷,能睡着才是见了鬼。看来光打断不行,还要锯掉。
阿六神情凝重地想,姓萧的肯定欠了爷爷不少银子。
萧澜面色淡定,喝粥。
“门主。”曹叙敲门,“刘成醒了。”
众人匆匆下楼,陆追在隔壁听到后原本也想下去,却被陶玉儿拦住。
“夫人。”陆追试图掀被子。
“澜儿与你爹都不会同意。”陶玉儿道,“好好躺着。”
陆追坚持:“小伤而已。”
“中蛊中毒,脉相紊乱,的确是小伤。”陶玉儿继续喂他吃药,“澜儿那般额头破了一块皮,才是大伤。”
陆追:“……”
陶玉儿嘴角一弯:“怎么,不说话了?”
陆追问:“夫人何时看出来的?”
“连你爹都能看出来。”陶玉儿放下空碗。
陆追又问:“那夫人不生气?”
陶玉儿继续道:“连你爹都不生气。”
陆追不知自己该是何反应,原是有些紧张的,却又被这两句话说得有些想笑。
“这事将来再说,也不着急。”陶玉儿握着他的手,“不如猜猜看,楼下那怪物多久能审问完?”
陆追想了想:“顶多一个时辰。”
“我猜半个时辰。”陶玉儿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再教你一套阵法,看是你学得快,还是楼下审得快?”
陆追有些意外:“什么阵?”
陶玉儿道:“这阵法出自冥月墓,你这般剔透聪明,学完之后不用我解释,应当就能知道要用来作何。”
陆追点头:“我这就去取纸笔来。”
“不用纸笔。”陶玉儿道,“你只管闭上眼睛,听我慢慢说便是。”
靠自己想?陆追有些迟疑,不过也未多言,依照她所说闭起双目,全神贯注听着每一句话。
楼下,刘成气息奄奄道:“我就知道这些了,你们放了我罢。”
曹叙喂了他一粒伤药,看着那毛皮下的青灰皮肤摇头,好好一个人被糟践成这样,怕是华佗再世也难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