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多了,好是憔悴。
这里也有云雾,落在她手心,她忽然发觉,看了云雾一眼,把它轻放在青阶上,又回到她自己,看夜色,空空的眸。
冷风吹,不自主地哆嗦,她反而笑起来。知道冷,那自己就还在,不是在梦里。为什么会有梦,还是那么奇怪的梦,她不知道。她的心,还是在那个梦里,一直在游荡,一直在徘徊。蘑菇是什么,自己是什么,为什么有黑影要杀人,为什么偏偏又是李柱子。为什么黑雾淡去,她竟看到一对比雾还浓的眼睛,她想不明白。她跟薏儿说起,薏儿仍说是骗人的,不值得去想。可是呢,控制不住。
齿痕还在,好深,琉璃剑安静地躺在她的双膝上,她的手抚过,忽然发怔:“我,我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比寻常还安静的云霞峰,风声没有,花香也没有。不知哪里飘来的酒香,极淡。梵音大会结束了,该走的走,该散的散,这就是修道,有着各自门派,来自不同地方,走着各自的路。有时候相会,有时候擦肩,有时候一辈子没有往来。
道,就是这样。可是,有人执着,有人不行此道,我行我道。
除了叶落门,其余两派的弟子都在回归的路途中,因为李柱子,耽搁了。怨声四起,何况还是个心里看不起,偏偏又入了八甲的人。
云厢房的那一间,小小青瓦下的小屋子,静庵每天都去,惹红了眼,屋子里的人不在乎。廷廷镗镗,孙姜陆三人每天敲锣打鼓。可怜了青良,哭着喊着被人拖走。
今天,李柱子醒来了,静庵也跟着开心。
恍惚地坐着,恍惚地想着,好像有东西,好像是一道黑影,静庵回头看去,空空的,可是很怪,就觉得有东西在那。
“又做梦了吗?”她想,她又摇头,她确定不是梦。
“你是李柱子吗?”她忽然冲着一片空荡问起。
像是做着梦的人,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忽然问语,怎会有人回答?
可是,起风了,很短促的一缕风。单单回环在她看着的地方,云雾被带动,沙沙的声响。是回语吗?
她疑惑地看着,风走得快,云雾又睡着,安静躺在地上。她还是迷糊地立着,好久才走近,云雾杂乱无章,可她觉得,单单就是一片竹林子。
又身陷进去,心在飘荡,在寻找,有人走到她身旁,她没发觉。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心回来了一点,师父坐在青阶上,看着自己。
“师父。”她匆忙开口。
静黎大师只是笑笑,拉过这个徒弟凉凉的手,捏得紧紧的,一起坐在青阶上,道:“好些了没?”
像是月华初到,她笑起来,动人得不得了。她点点头,露出莲花一般美丽的笑:“好多了。”
怎么可能瞒得过看着她长大的师父,静黎大师也笑出来,点点头。
“师父。”想了好久,还是说了出来,“我想闭关。”
“好。”师父的干脆,静庵有些吃惊,看着师父,师父只是冲她笑。心,微妙而奇怪,在一瞬当中变得很感动,竟然就哭出来了。
一只手,抚顺静庵刚才纷乱的头发,另一只,环抱着她颤抖不止的脑袋,非常地平淡。可如果是因为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伤到她的弟子,那只会是杀气。
安静的夜,走着,走着,还没到尽头。拖沓的步履声,来自麻鞋。一双麻鞋,能奏出这样的乐声,也不枉此生了。
“云雾峰也有酒梅,洒家怎么不知!”微露惑意,摇摇晃晃的一道巨影,左右手各抱着个酒坛子。走呢,的确是沿着青阶向上走,可整个人太晕头转向,一会儿倒着走,一会儿斜着,也不知先前喝了多少酒,竟醉成这样。
情意阶,长得不得了,腊八一点不在乎,慢悠悠地走,慢悠悠耍他的酒疯。偶尔哼起不知名的调子,又时不时说起佛经,还忽地愣住,只冲一片苍茫傻了吧唧唱起梅花下雪的童谣,然后,哈哈大笑。
却不得不说,腊八唱童谣的本事,挺不错哟。而至于具体,也就是那童谣。说的好像是一个梅花鬼。有关逃离的故事。一路上漂泊,艰难险阻,到了迦叶山,终究成了无法往生的魂。
有人来了,就站在青阶上。腊八喝了一声,双手托着酒坛子当啷啷摇起来。这是腊八打招呼的方式,比酒还烈。然后,开始奔跑,摇摇晃晃地,看样子要摔倒,可就是不倒。像头牛,比牛还牛。
再久不见,也还是一样。总是开心,无比地开心。看着这位瞌睡佛师兄像头牛一样跑来身前,龇牙咧嘴扮了个鬼脸,举着的双臂一定,酒坛子悬空了,抽离的两只手缓慢合十,然后轻道:“小黎女施主,别来无恙。”
就这样笑起来,叮叮咚咚回荡情意阶,那小黎女施主的笑。她伸出手,啪的一下拍在和尚光秃秃的脑门上,喜道:“女施主该称大师相五,还是腊八?”
“叫洒家“小黎子”都可。”抱下悬空的酒坛子,就地坐下,还拍拍青阶,反客为主,只道:“女施主请坐。”
“这儿可是云霞峰。”边笑着边坐下,跟腊八一样,两腿直直地搁在青阶上,格外地清闲。
“洒家心里,哪儿都是迦叶山的。”难得一见的腊八,透着股认真的劲头。大手拈过酒坛子封口,泥和布都下来,好浓的梨花和白梨香啊。手一偏,聚来一小团云霞峰的水雾,酒坛子变得一尘不染。
“梨花酒。”静黎不自主地说出名字,腊八递过来酒坛子,她抱着,两手一起,好暖和的酒。
另一个坛子就敷衍许多,随意拨弄几下,奏起咕嘟咕嘟美妙的乐声。静黎只看着坛口,还在笑,愣了半瞬也托高,就着喝了一口,咕嘟,好暖啊。没有停,她又喝一口,很大的一口,嘟嘟。她抱着酒坛子,暖暖地,她问起:“梨城的梨花开了?”
“闹得厉害,等结了大白梨,洒家还去。”腊八说。
“师兄也去了?”酒坛子被抱得更紧,腊八不打诳语,大脑袋点着。
“那师兄呢?”酒坛子一颤,好听的酒声。看去腊八的时候,大黑痣在动,浓浓笑意,握着坛子递过来,静黎也笑,还未平静的酒坛子凑过去,碰了一下。
“叫花子去腐海了,回来就要和小黎子成婚。”
酒坛子在颤,颤得厉害,哪怕是紧紧抱在怀里,摇荡的声音还是不灭。乐声仿佛化雾,弥漫在情意阶,美极了。
“欢喜吗?”腊八喝他的梨花酒,笑道。
“欢喜得不得了。”静黎一笑,酒坛微倾,暖暖的酒缓缓流入她的喉。她抱着酒坛站起来,看着这条来来往往不知多少回的情意阶,所有的时光仿佛一瞬走过,她却无悔,她只是欣喜地笑着回头问:“师兄真说过?”多像个少女啊,这时候的小黎子。
大黑痣跳动,大身板也站起来,哈哈笑,喝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出家人不打诳语。”静黎也跟着轻道。只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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