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我想世界上应该也没有人喜欢这样的玩笑。”程露露爬起来,思考自己需不需要报警处理。“如果你想好好谈话和倾诉我欢迎,但请你把刀扔掉!如果——”
“程医生,别生气。我说了只是一个玩笑,刀我扔了就是。”微尘爽快地顺手把刀扔到一堆的垃圾中。
“怎么样,够诚意吧?”
程露露深吸几口气,捋了捋头发,用力摆正椅子,重新坐下。问道:“你想说什么,还是想问什么?”
“也没什么,”微尘嘟起嘴,似在思考一个艰深的科学问题,“只是我有一个难言的问题得不到纾解。”
程露露心脏一跳,拿出录音笔开始记录,“你愿意告诉我是什么问题吗?”
“我想杀人。”
程露露手里的笔当地一响,掉到地上。待她镇定下来,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均在发凉。
“你为什么想杀人?”
“因为有人要杀我。”微尘的表情无比认真,“所有,与其被人杀,我宁可把那些要杀我的人全杀掉。”
“季微尘,没有人想杀你,这些都是你的幻想。”
微尘微笑着,并没有否认她的话,而是从侧面反驳,道:“程医生,杀死人的肉体是一种消亡。占领人的思想,夺走人的意志就不是一种死亡吗?”
“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还是你觉得我好笑?”微尘把双手环在胸前,目光深幽,“我常常噩梦,梦里面许多人都在追着我跑。我无处可走,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追我的人无处不在,他们身上长满嘴巴。不停地张张合合,要我听它们说,顺从它们。可我不想听他们说话,不想顺从他们。我不是机器,不是他们身上长出来的枝桠,为什么要我听他们的呢?我恨他们这样摆布我!”
说到这里,两颗眼泪从她的眼眶中坠下。
“也许,你该把你的心里话告诉他们。”
“不,没有用。他们从不听我说什么。他们想听的只不过是从我嘴巴里说出他们想听的话,做他们想要我做的事。这样的做了,反而说是我的自己的决定。”
微尘偏过头,笑着用纸巾吸去眼眶中的眼泪,恢复自然的神情,“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能控制我的嘴,却永远控制不了我的心。”
“你应当试一试,也许情况会有所不同。”
“没有不同,我也绝望了。”
“也许——”
微尘摆手阻止程露露继续说下去,她站起来走到行军床边,用手撩起藏在Bra下的黑色袜子,“程医生,你做心理咨询,见过不计其数的人。有没有觉得,许多人天生就不知道感激,他们把别人的付出视为是理所当然。也许只有当一切失去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幸福。命运的每一项馈赠都有价格,失去的都会得到补偿。”
程露露面红耳赤地跳起来,抢下她手中的袜子,赶紧塞到自己的口袋中,“对不起,这是我男朋友的。”
“好巧,我男朋友也喜欢穿这个牌子的袜子,而且他只穿这个牌子和这个颜色。”
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空中纠缠,不是医生和病人,而是两个个体、两位女性。她们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绳索,中间站着一个名叫莫缙云的男人。
“微尘,你要相信,我和……”程露露舔了舔唇。好险,刚刚差一点就把莫缙云的名字说出来,“我和所有的人一样,都想帮助你。”
“我相信你,程医生。如果不是相信你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程露露很好奇,她是怎么顺着记忆的旧轨道找到她的。
“是这个——”微尘从白色的香奈儿皮包中拿出《浮生若梦》,“我在我房间的抽屉中发现了这个,上面有你工作室的名字。”
程露露的眼睛流连在《浮生若梦》上,问:“你喜欢这个故事和里面的人物吗?看过之后有什么想法?”
微尘想了一会,笑着把《浮生若梦》收到皮包中,“没有很多的想法。我只是觉得陈洛阳很可怜。他就像我一样,幼年被人忽视成人后又被人误解。”
她背起提包,说道:“再见吧,程医生。我该走了。”
她的背影像摇曳的人鱼,在光影中摆动。
程露露出神许久,忍不住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季微尘,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微尘的手握上冰冷的门把,透明玻璃上印着她美丽的笑。
“程医生,你看。你也莫过于此啊。想要我记着该记得,忘记不该记着的。而我偏偏记得你们都不想我记得的东西。”
玻璃门吱吱呀呀关上,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程露露如抽光力气一样跌坐地上,她的手在口袋中紧紧握着那只黑色的袜子,紧紧地仿佛要攥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