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句话,不由得牵起唇角,带着点温和的味道。
当然,在花绵眼里,这个表情更像是捉弄。
可恶,就算要她说谎,好像也会被对方一眼识破……
正当小姑娘冥思苦想着说辞,几乎把脸都憋红了的时候,身上却忽然一暖。
“咦咦咦?!”被一件黑色外氅裹住,整个人好像被顾青拢入怀中的少女,脑海一片空白。
“殿下,夜寒露重,当心着凉。”
“你……”小姑娘完全怔住了,这一出来得太过猝不及防。
可是顾青没有让她纠结下去,很快就松开了她,转头吩咐后面眼睛都不敢抬的众兵士:“好了,公主殿下已经无碍,所有人跟我前往勤政殿,共讨逆贼!”
“是!”黑甲军齐齐应声。
“等一下——”在他离开前,回过神来的花绵扯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顾青只好停了脚步,转头看她。
“我……我也想……”少女深深吸了口气,眼神慢慢变得坚决,“我也要跟你一起去父皇那里!”
“不可能。”
“我知道那里很危险,可是——”她不想一直待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方,像个傻子一样等待尘埃落定,“勤政殿里有我最重要的亲人,请让我一起过去!
顾青半睐眼眸,盯着她好一会儿。
“抱歉,臣拒绝,公主的安危对臣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花绵一愣,随后又急了:“先生,事关父兄,永乐只任性一次,求您了!若先生应允,永乐愿意……”
“嘘——”他低下头,用一支冰冷的手指抵住了她的唇,“闭嘴,公主殿下。”
前所未有的冰冷口吻,让花绵浑身一颤。
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离她只有几厘米的男人,脸色居然如此可怕。
这不是师长的姿态,也不是臣子的态度,而是另一种她看不懂也不敢懂的意味。
顾青垂首,嘴唇轻轻靠近了她的耳畔,声音清晰无比:“殿下,我只说这一次,请听好了——”
“对青来说,你的安全比皇上和太子重要一百倍。”
“因为你身上的每一寸每一毫,都是属于我的。”
“如果你敢亲自涉险,届时请恕青无礼,必会身体力行地教您——何为听话。”
【这是威胁。】
【但他没有开玩笑。】
少女迟钝的大脑难得敏锐了一次,却发现自己只能沉默。
明明眼前的男人根本不是自己印象里的先生,可是……
不讨厌。
她不讨厌这种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
但是这些话换个人说的话……可能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另一边的勤政殿,被暗卫捆绑在起来的二皇子,和殿外被火枪指着、跪满一地的私兵,都在显示着一切已经结束。
命令卫兵把人押下去,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老皇帝跟太子两人。
“父皇英明,攻人之矛不如示人以威,令其不战而降,这样就不用耗费兵力与外面的明甲军厮杀、牺牲将士了。”
“嗯,确实。”老皇帝捋了捋胡须,微微颔首,“吾儿亲政这几月,看来收获不小啊。”
“父皇过奖,儿臣只是勉力而为,哪里比得上父皇您的英明神武呢?”太子笑眯眯地拍着父亲马屁。
“呵,你这小子。”皇帝刚露出一个笑容,可是头却越来越疼,先前强撑着不适与二子对峙已经耗费了大量精力,“你确实还有得练呢,趁朕还有时间,得好好帮你——”
闻言,太子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暗光。
“啧,唐宣文这孽子究竟给朕下了什么毒……”老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可是脑部钝痛依然在加剧,“太、太子,给朕传太医!”
可是直到他说了好几声,也没有等到大儿子有任何动作。
甚至连一句嘘寒问暖都没有。
“宣、宣德,你耳朵聋了吗!”老皇帝撑着床梁,喘着粗气,“你……快喊太医……”
可是太子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父皇,您还是先躺着吧。”
老皇帝双手抱着头,慢慢地从靠垫上滑了下去,脸上苍老的纹路也跟着疼痛抖动:“太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父皇年纪大了,余毒未清,儿臣认为太医院的庸医治不好您。”男人的语气温和极了。
“唐、宣、德!”老皇帝“格格”地咬着牙,浑身都剧烈颤抖起来,他总算明白了哪里不对,“毒——是你——”
“不是我下的,”唐宣德平静地看着床上挣扎的老人,“是你的亲弟弟兴安王哦。”
皇帝充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大:“不、不可能……郑氏呢……”
“您先躺好,”唐宣德走上前,微胖的脸庞终于泄露了少许得色,“我来跟您慢慢讲……首先,中毒的事实际上是兴安王做的,只不过嫁祸给了您的爱妃而已;其次,因为您总是这么摇摆不定,视儿臣跟二弟是平等的存在,实在叫人不安啊,儿臣只好选择配合叔父的小动作喽;最后,叔父这样做的原因还是怪父皇您啊,出台什么削藩令呢,这不是逼着叔父去死吗?”
“蠢……货……”老皇帝气得快要咳出血来,“咳咳,西北大势已成……不削藩,他必反……”
“您总是这么多疑呢。”太子脸上含了一丝苦涩的笑,“我也好,二弟也好,就连您的亲弟,您从未真正相信过我们任何一人……”
“父皇,儿臣十岁成为太子,到现在已有二十六年,大半人生就这么蹉跎过去,而您依然提防我如同防备家贼,叫我如何甘心!”因为太过激动,太子最后都自称为“我”了。
“而且儿臣永远也不会忘记……母后是如何死的。您当年杀兄囚父,践踏伦理道德,纳了前太子爱妾,被母后发现后将那女子灭口,从此您便恨母后入骨,终日冷淡于她,令母后一宫之主颜面全无,最后抑郁而亡……”太子惨笑道。
“够、够了!”老皇帝枯枝似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指着他,“你都是……从哪里听到的?”
“哈哈哈,”唐宣德捂着脸笑起来,他年幼时最眷恋的母后啊,就为了这么一个不值的男人而死,“当然是您的亲弟弟,我的叔父兴安王告诉我的啊!对了,您平时对绵儿宠爱有加,难道也是出于补偿心理?”
“父皇,您的人生真是太失败了。”
不仅养出了二弟那种权欲熏心的蠢货,还有一个看似忠心实则包藏祸心的弟弟,连自己也不是个好儿子……
“这个皇宫里,可能唯一真心爱着您的存在,就是绵儿了吧。”太子的神色扭曲无比,看着还在苟延残喘的父亲,咧嘴笑道,“只可惜——”
提到心爱的小女儿,老皇帝这下是真的气急攻心,说话都口齿不清了:“绵……你……绝对不许……妹妹……”
“我知道,绵儿是我可爱的小妹妹,我当然不会伤害她。”太子的眼神有几分诡异,“父皇知道我为绵儿挑选了哪位良人吗?”
“没错,就是之前帮您办事却被您食言的顾大首辅。”
“他不是诚心诚意求娶绵儿吗?父皇您怎么情愿食言而肥,也不肯把人给她呢?”
老皇帝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胡乱摇头——“不……不行……”
只有那个男人,绝对不行。
他不会给绵儿幸福的。
“首辅可是京城待字闺中的适龄女子都梦寐以求的青年才俊,父皇为何嫌弃他至此?”太子叹了口气,“还好儿臣机灵,跟老师许诺此番事成,便下旨以最快速度将绵儿许给他呢。”
“父债子还,如此,首辅大人才能真正心属我们皇家啊。”
“哦对了,孤与兴安王的联系人,正是老师哦。还有如何在今天让父皇立下遗嘱,老师也很好地教导了我呢。”
老皇帝双目赤红,像是要吃人一样盯着自己的大儿子,用最后的力气喊道:“顾少元乃逆臣之后,你切莫与虎谋皮……”
“逆臣之后?”太子笑着摇头,“父皇弄错了吧?我也知道老师的真实身份哦,之前碰巧偷听到了父皇跟他的密谈呢。”
“二十五年前,大梁一代名相杨祁年,为父皇一手缔造了‘仁显之治’的改革派尖刀,最后却因为触动了贵族阶级利益被赐毒酒而死。”
“而老师……就是他的儿子吧。”
老皇帝疲惫地阖上眼睑,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只能凭着本能一字一顿地问:“那……你……为何……”
“父皇这些年来一直都很矛盾吧,老师成为首辅之后才发现了这个真相,撤又撤不得,用又不信任,只能最后以此事为把柄要挟老师尽忠……”
太子挺起胸膛,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这就是我与您最大的不同,父亲。”
“我会选择相信他人,相信老师的人格,而且……既然有了这么好的把柄,老师的才能才能更好地为我唐家所用。”
唐宣德坚信,自己所拥有的未来,会比父亲更伟大。
因为他深深明白着这个道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而顾青在逼宫事件里背叛了父皇、选择了自己的表现,也正好验证了这一理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得到这种国士的效忠,献出妹妹又算得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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