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王恢不在,关于使臣的奏疏,大多会送到天子面前。
刘彻起初看得有趣,可连续两三个月下来,真心不是一般的烦。要不是被窦婴和卫绾劝阻,难保不会派兵,将赖在长安的使臣全都扔出去。
挨着人头数,最晚的一个也是半月前召见,根本不存在错扔的问题。
可惜这事做不得。
卡在西域商道的小国,对汉朝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以及开辟更广阔的市场和贸易渠道起到关键作用。不用窦婴和卫绾再三劝说,刘彻也知晓其中厉害。
委实不想给自己添堵,干脆将相关奏疏全部推给卫绾,并大方托付信任。
“丞相,朕信你!”
顶着“老朽”光环的卫绾耷拉下眼皮,不能公然推卸天子赋予的重任,不代表不能划水。请来掌副丞相的御史大夫,奏疏一推,开口即道:“我信你!”
面对内容千篇一律、堆得小山一般的奏疏,直不疑再是低调收敛,再是性情淡泊,也控制不住想-爆-粗-口,问候一番工作全扔给他、自己装老怠工的卫绾。
历经三朝?
巧了,他也是。
年长?
更巧,他同样是。
掌副丞相?
不假。可他怎么记得,某卫姓长者还是丞相?
两位加起来将近一百五十岁,德高望重的长者掐在一起,场面可谓相当壮观。最要命的是,万一哪个掐不过,倒地碰瓷,问题可就大了。
见机不妙,刘彻借口开溜,留下身为大将军的窦婴,被两人抓住,一边一个,委实挣脱不得。
看向空空如也的矮几后,素来行事沉稳的魏其侯陡生-暴-力-情绪。
汉朝外戚和天子处不好,果真不是没有缘由!
翌日朝会,魏其侯周身笼罩低气压,头顶黑气近乎有形。朝中百官无不敬畏,感叹大将军威武霸气。
窦太后在宫中听闻,以为窦婴犯糊涂要生事,不顾病体,召他进宫一顿训斥。待窦婴转述完毕,方知是自己误会。可想起事件起因,老于世道的窦太后也难免哭笑不得,迟迟未再言语。
倒是陈娇没忍住,掩口轻笑出声。
殿外的刘彻听完大半对话,不想给自己找霉头,麻溜跑回未央宫,继续处理公文。
“君在南地,不知我之苦。”
好不容易见到能倾诉之人,刘彻不忙着补绘地图、询问战况,反而一边韩嫣,一边曹时,开始大吐苦水。
赵嘉听得嘴角直抖,用尽全部自制力,才维持住正常表情,没有当场“失态”。
眼角余光瞄向魏悦和李当户,发现前者风光霁月,后者严肃正直,貌似半点未受影响,不免开始自我怀疑,果然是修炼不到家,还需继续努力。
事实上,魏悦且罢,如果他细看李当户,会发现对方“正直”的表情近乎僵硬,不敢做分毫动作,否则必然当场破功。
苦水吐完,话归正题。
刘彻命宦者展开地图,并取绢布及绘图工具,一并交给赵嘉,由他亲手绘制百越地图。特别是南越和闽越,对这两块新纳入版图的土地,刘彻极为重视。
“陛下,太农令亲自看过,此地确有沃土。臣问过当地土人,赵佗一度推行犁耕,然除南越部分县外,多数土人仍习惯刀耕火种。未见精心照料,亩产亦能达到两三石,一年能两熟甚至三熟。”
赵嘉起头,朝韩嫣使个眼色,即埋首专心绘图。
接到他的眼神,韩嫣点点头,代为向刘彻讲解百越地形地貌,风土人情,以及越人是如何耕种渔猎。
“南越、闽越俱有大船,能出海。南越有船队,船身长数丈,不亚于水师战船,更有巨者,能迎海上风浪。”
“南越有海港,偶有番邦商人停靠,身毒人尤其多。”
“当地多珍珠、珊瑚、玳瑁等宝,亦有黄金彩石,玉少见。”
“民多食稻,肤色黧黑,断发文身,赤膊赤足。男子擅猎,女子耕织,亦能猎。遇战时,男女老少俱击敌,风气甚为彪悍。”
韩嫣讲述时,赵嘉笔下的地图逐渐成形。发现缺漏处,魏悦和李当户各执笔代他补齐。
曹时无事可做,一口接一口吃着果子。见韩嫣朝他使了个眼色,很快明白对方用意,咽下嘴里的果子,接替韩嫣,为刘彻讲述南征见闻。
他讲述的内容,侧重点在对南越作战。特别是攻打番禺一战,从南越太子来降,四营攻破城门,到南越王赵胡最后关头的种种表现,更是半点不漏。
有曹时帮忙,韩嫣方能停下歇口气,咕咚咚饮下半盏温水,滋润开始冒烟的喉咙。
“到底出身中原,祖为华夏之民。”
听完曹时的话,刘彻轻声感慨。
“赵胡有节,蛮夷者鄙。当命人修其祖坟,许其子留长安,授爵,比同汉家子弟。”
“陛下宽仁。”
曹时话音刚落,赵嘉、魏悦和李当户同时停笔。
白色的绢布上,山川河流、密林丘陵尽数呈现。赵嘉更别出心裁,在空白处圈出数块,向刘彻建言,这些地方靠近南越,土地必然肥沃,下次派兵出征,无妨全部拿下来。
朝廷大军派不出,可以派郡兵和王国兵。
总之,必须打下汉朝版界碑,占下四个字:自古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