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头羊让他有些为难。
如果是大军出征,抓回来的牛羊自然要带回去。如今情况不同,他们和匈奴在草原兜圈,速度就是一切。万一被大军追上,这些羊都会变成累赘。丢掉实在可惜,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在危险出现之前,能吃多少是多少。
“是嘉考虑不周。”将事情交给文吏安排,赵嘉走到魏悦身边,直接坐到草地上,头盔抓在手里,心情有些郁闷。
计划开始之前,他还想多抢些牛羊,完全忽略了实际情况。自身是一支孤军,深陷草原,稍有不慎就会被匈奴大军咬住,遭到灭顶之灾。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
有了这次教训,下次再动手,必须提前考虑周全,战利品要抢,麻烦最好没有。
魏悦摘掉头盔,鬓角垂下几缕乱发,唇边覆上青髭,俊雅的面容染上几许风霜。听到赵嘉的话,放下切肉的匕首,按住赵嘉的肩,手指用力,道:“阿多何出此言?非阿多计划周全,何来这些粮食肥羊?”
“正是!”李当户抬起头,放下啃到一半的羊腿,抓起水囊咕咚咚灌下一大口,笑道,“灭了一个匈奴本部,抢到这般多的粮食和肥羊,战死的一个没有,如何能是计划不周?”
赵嘉摇摇头,抱着头盔,将自己担心之事道出。
“就这?”李当户很是诧异,和魏悦对视一眼,同时朗声大笑。
赵嘉被笑得莫名其妙。
“两千头羊而已,能吃多久?”魏悦拿起匕首,将放在叶子上的烤肉切成厚片,用刀尖扎起一片,递到赵嘉嘴边,“阿多是不是忘了军卒的饭量?”
烤肉的香气飘来,赵嘉抽了抽鼻子,肚子开始轰鸣。控制不住地张开嘴,咬住烤得正好的羊肉,嚼了几下,咕咚咽进肚子里。又打开水囊,当场灌下一口。
羊肉没撒盐,滋味一般,却是难得的熟食。
在宰羊的同时,羊血都被搜集起来,每人分到一些。即使再不习惯,赵嘉也得喝下去。想要维持体力,就必须让自己适应。
经过魏悦和李当户开导,赵嘉也明白自己想多了。以汉军的饭量,真的敞开肚皮,两千头羊而已,几顿就能解决。
大概都用不上三天。
想到这里,赵嘉摇头失笑,将头盔放到一边,接过魏悦递来的一条羊肋,也不用匕首,直接两手抓起来啃。
啃完骨头一丢,又抓起第二条。
一口气吃完半扇肥羊,赵嘉满足地叹息一声。参考自己的饭量,更觉得魏悦和李当户所言在理,先前的确有些杞人忧天。
吃饱之后,小吏和更卒将骨头搜集起来,没时间深埋,直接远远丢开。
赵嘉蹲在河岸边,洗净手,又捧起清水扑在脸上。看着倒映在水中的影子,一个念头如野草疯长,深扎在脑子里,想拔都拔不出来。
“阿多在想什么?”
水中多出一个人影,赵嘉没有回头,维持之前的姿势,手臂搭在膝盖上,沉声道:“三公子可知水能传播疫病?”
“疫病?”
“对。”赵嘉望着水中倒影,继续道,“将病死牛羊投入池塘溪流,人饮之后,轻者患病,重者丧命。”
不知何时,李当户也走到水边,听完赵嘉所言,开口问道:“此言确实?”
“确实。”赵嘉颔首,觉得腿有些麻,站起身,跺了跺脚。
历史上,匈奴采用中行说之计,将病死牛羊埋在水源中,霍去病就是喝了受污染的水,才染上重病,以至于英年早逝。
早在两年之前,赵嘉脑子里就生出过类似念头,只是一直没有实行的条件。
现如今,对于草原上的水源分布,他已经有了大致概念。不计后果,在计划上再添几分,纵不能让匈奴就此灭绝,也能伤其元气。
“所以,阿多才严令饮热水,如不能生火,必要查探上流水源?”魏悦道。
赵嘉颔首,转过身,视线扫过魏悦和李当户,道:“嘉知此策有伤天和……”
“有伤天和?”李当户哼了一声,环抱双臂,很不赞同赵嘉的观点,“诸胡皆为蛮夷,豺狼之属,赵军侯何出此言?”
魏悦没出声,但就表情来看,也是赞同李当户的观点。
赵嘉蓦然发现,他又犯了时代错误。
这是尚武霸道的西汉,虽然武帝尚未登基,匈奴还在草原蹦跶,尚未被彻底掀翻,汉民族的骄傲早已塑造,从不曾减少。
正因如此,才会有“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才会有“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而且不单是口中之言,更是明晃晃地写入呈给天子的奏章。
陈汤的虽远必诛,不是动手之前,而是动手铲飞北匈奴之后,写入给皇帝的上书。霸气到能动手就不动嘴,不来半点虚的。
不服?
都被揍死了,何来的不服。
而高举“日月所照,皆为臣妾”的班彪,自己剽悍不算,更是一家子霸道,儿子班超青出于蓝胜于蓝,铲飞西域,教大小各国国王大臣重新做人。
对汉朝大佬们来说,死掉的匈奴才是好匈奴,不绝种也要砍到你绝种!
说什么“有伤天和”,纯粹是笑话。
明白症结所在,赵嘉也不由得笑了,正想开口,忽有斥候来报,数里外出现一支队伍,看穿着打扮应是鲜卑,不过人人带伤,貌似经历一场大战。
“鲜卑?”
赵嘉不禁皱眉,和魏悦李当户商议之后,放出金雕,确定来人的具体位置,能拿就拿,不能拿当场击杀。其后命文吏加快动作,将最后一批粮食分配妥当,大军立即出发。
不想,金雕很快去而复返,在赵嘉头顶鸣叫盘旋。
“阿金?”
赵嘉觉得奇怪,系紧马背的绳子,和魏悦打了一声招呼,跃身上马,带着一队骑兵,随金雕飞驰向前。
行出一段距离,就遇上折返的斥候。
看到被带回的一行人,赵嘉神情立刻变得激动。
虽然满身狼狈,脸上也沾着血污,他还是一眼认出,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正是同商队失散,许久没有消息的卫青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