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登时顺着这的话头,不绝口地赞起来。张老太太看都不看那脸色难看的吴氏,这个三儿媳难听的话多了,她都计较不过来。只是见几个孙辈颇有些坐不住的样子,又怕怀里的林瑜年小皮薄经不得夸赞,忙吩咐大哥儿张琮带了兄弟姊妹们回屋顽去。
张琮早巴不得这一声了,拉着林瑜忙忙地往后头屋里走去。
江南的雪,大得也有数,待林瑜他们出来时,已经比之先前要小了好些,只是天还阴阴的。张琮看着面前已经铺上了浅浅一层银白的雪地,遗憾的直咂舌。
大姑娘张瑶笑他:“大哥你还惦记着糟蹋这雪地呢?功课呢?”她是二房的,圆脸孙氏嫡亲的闺女,最是公正爽利不过,大小姊妹也都服她。
“不过一篇大字,半刻钟就得了,怕什么呢。”张琮满不在乎地,伸着头瞅着地上,很想踩一脚的样子。
“且安生坐一会子吧,再过一时就要用午膳了,吃完随你去。”张瑶携了最小的小妹,并四房里两个沉默的二姑娘三姑娘与林瑜略一招呼,就要先走。
张小妹不乐意了,她揪着大姐的裙子,眼巴巴地看着林瑜,糯糯道:“我还想和林表哥玩。”
实在不会哄孩子的林瑜摸了摸身上,发下自己没带什么好玩的东西——也是,他连佩一个玉环都嫌碍事,哪里愿意再带什么荷包之类的,平日里在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出门却不过面子情,好歹被白术捉着带了个生肖佩。他倒是想解下来,也不知白术怎么绕上去的,就是不行。
张瑶忙摸了摸小妹的发顶,拿着糕点哄着她走了。张小妹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嘱咐林瑜:“要来找我玩啊!”
听得姑娘们身后的大小丫鬟都笑了。
姊妹们并身边的丫鬟都走了,三房里张环张玟对视一眼,见张琮也没注意这边,两人挨挨蹭蹭地过来,与林瑜行礼道歉道:“瑜表弟,母亲只是心肠直,并非有意,咱兄弟给你陪个不是,可别往心里去。”
林瑜一偏身,没让这两兄弟的礼行到实处,安慰道:“我是第一次来不成,别外道了。”三舅母这刻薄小气的脾性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明明花的不是她的东西,她能肉疼半天,说出的话哪里好听得了,林瑜再没心思与这样的后宅妇人计较。
“正是这话。”张琮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揽了林瑜的小肩膀,道:“我带表弟去外头书房有事,你们只管你们玩去。”张环张玟诺诺应了,跟着张瑶的脚步往前走远。
二房的张理,张瑶的亲哥哥,和他母亲一般再乖觉不过的人,指了一事也匆匆地走了。
林瑜和张琮也不理会,正所谓嫡庶有别,林瑜自己还好些,毕竟从现代而来,一般不太在意这些,但是他们自己倒过不去这个坎。兄弟们之间虽然和睦,但是另几个总想着他们是庶出子的嫡子,和张琮林瑜这般嫡出嫡子且是正经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不一样,倒先把自己当做了外人。
张琮对此是习以为常,或者说他也是这么想的。
“珏哥儿呢?”林瑜之前就想问了,刚在大厅里他本想问,却被一岔嘴给混忘了,这才问起张琮来。
张琮咧嘴一笑,道:“这小子前儿闯了大祸,偷偷使唤了小子买了爆竹差点没把自己眼睛给弄瞎,如今虽无恙,却被爹发狠压在祠堂禁足,每日只有青菜豆腐米饭,还得写大堆功课,可怜的很。”
“只怕这回连外祖母和大舅母都没帮他说话。”林瑜笑道。
张琮拉了林瑜,点头道:“可不是,要我说他也太能淘了些,爆竹是随便玩的?也不看看他自己才几岁。”又道,“莫管他,祠堂里有老仆照顾着,饿不着冻不着,受点教训也好。”
林瑜瞅瞅自己被拉着的手,意味深长道:“可见是经验丰富才说得出来这话。”
便是妇女在蚕桑之余,也有活干,这日子怎么能不过得越来越红火?
“往日再清闲也不加你动一下账册子,怎的今日竟看起来?”白术端着香片并温水过来,看一眼他手边的书册,讶道。
林瑜不好说以往正是因为心中有数,自然不必怎么看。现今他心中有了新的目标,自然要看看家里的产业是不是需要调整,只是笑道:“我还想着年前往庄子上去一趟,原本说是在庄上过年,现在虽过不了,在祭祖之前回来也是一样。”
“隔壁府里怎么说?”白术放下托盘,弯着腰整理床铺,拿出被褥里的汤婆子。早些年林瑜翻新了庄上原本的宅子之后,这两年他常在庄上猫冬。今年因着隔壁府一时去不得,不知自家大爷怎么又想起去了。
“只管请了一并去不就完了。”林瑜笑道,温顺地叫白术收拾收拾一并塞进被褥,弃了账册子,又看起了别的书。
一道去?白术停下了忙碌的手,心道那庄上多少要紧的东西,竟就这么都请了去,是不是不妥?又不好质疑自家大爷的决定,只好问道:“可要下帖子?”
却没听见他的回话,一回头看见林瑜抿着嘴无辜地看她,这才想起他还含着香片呢!
林瑜怎么不知她心里的顾虑,但是他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大碍。先不说林如海一家便是去他庄上做客,必不会带太多的仆役。贾敏并黛玉两个女眷自然是待在后院,林如海那边他却是另有安排。
林瑜本想着明日直接去隔壁府里说就好,不过白术说得也有道理。文人哪里有不爱风雅的道理,下个帖子也是趣味。况且这一家三口都是身子单薄、气血不足的模样,看在林如海昨日那一番话的份上,他便送他们一个大礼又如何?
想着,自拿了备好的温水漱口,白术见了,赶忙过去伺候着。自家大爷自幼独立,不大喜欢别人贴身伺候,白术想着不能太失了体统,好歹将他的一些习惯给改了过来。
睡前醒后含上片刻香片,可使唇齿留香。香片务必使用应季鲜花,因着林瑜独爱梅香,是以园中种了白梅林。一到冬季梅花盛开的时节,白术有空时就拉着灵芝去采摘了还带着霜露的冷梅,炮制好了一并放在冰窖贮藏,以备林瑜随时取用。
打发自家大爷睡下,白术念着今冬白梅开得好,便提上一盏琉璃盏,进了后院的梅园。
真真是亲生的母子,白术架起灯盏,心道。先头奶奶也是这般,独爱冷梅,她这活计便是从那小时候起就做惯了的。如今即使她做了这林府的内管家,这件事依旧不愿意假手他人。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再拉上灵芝。
一夜无话。
卯时初,林瑜准点睁开眼睛。天光还没有亮,窗户上却有了反光。应是下雪了,他想。灵芝已经准备好了温水巾帕,牙粉等物,听见里面动静,立时推开内门进来。林瑜对自己的时间有着很严苛的规定,什么时间做什么样的事,误差不会超过几秒,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变过。所以,便是做下人的,都习惯了在时间上锱铢必较。
随着林瑜这个林府主人的醒来,整座大宅就像是一个精密的仪器,咔滋咔滋的转动起来。每一个齿轮都在他应有的位置,转动的方向也在他应该的方向,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炭火依旧是旺盛的,里外室的温差被减少到人体几乎感觉不出的地步。这一点,在冬日里尤为不易。便是林瑜向来不喜欢别人给他值夜,但是炭火这种带有安全隐患的存在整夜烧着,便是林瑜也得妥协,添上了两个专用来看火的丫头。
随着府上事务的增多,外头也没了心心念念想弄死他的人,他也不好什么都往白术、灵芝身上推。这种能让别的丫头分担掉的粗活,还是让别人去做的好,几个丫头而已,林瑜还养得起。
洗漱过后,由灵芝给他高高地束起黑发,林瑜穿一身精炼的短打,去了后头校场。
后头京墨已经等着了,张忠在去年说自己已经没什么可教之后,就卸下了武学师傅一职,又专心做回他的护卫队长去了。不过,林瑜现在倒觉得,可以让张忠先教一批弓箭侍卫出来,要不然,白放着这个人才可惜了。
只是,这个时代,如果想要训练弓箭手到底太过敏感,还得细细打算才是。
暂时将这个一时间无法实现的想法藏起来,林瑜活动了一下手脚,就和京墨一起绕着校场跑上几圈,先暖暖身子。等他们跑到第二圈的时候,两队六人的侍卫也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一时间,整个校场只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
相比于林瑜优秀的身体素质,京墨便差了一些。虽然两人是同一时间开始的训练,但是当林瑜完成基础的热身,拿起弓箭的时候,他还在校场边上挣扎着,被跟上的侍卫嘻嘻哈哈地小声嘲笑。
京墨恼羞成怒地从子丑寅卯辰巳六个健壮小伙的手里拯救出自己的脑袋,看一眼专心致志射箭的自家大爷,瞪眼低声道:“莫太过分!”
“呼吸乱了哦!”打头的子鼠笑他。如今的地支与早年的已经大不一样,除了辰子和丑牛两个老人,都是黄石亲挑了,一个个过了林瑜的眼新建立起来的。除了暗处的活,他们还依旧兼着晚上的巡逻。昨晚上轮到他们六人负责前半夜,今天才能在校场上遇上大爷和京墨两人。
京墨抿了嘴,努力将呼吸调整回来,瞪着几人的大眼中写满了控诉。他又不是护卫,就像是大爷说的,强身健体罢了。哪能像他们一样,各个跑个十来圈还轻轻松松跟个没事人似的?
好不容易完成了跑圈,停下来的京墨看过去。果见自家大爷已经弃了弓箭,正执了双剑与护卫对练。对了,大爷这种全能的除外。同样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差距还是有点大过头了,京墨在心中哀叹。
这一边林瑜估量着自己的体力,卡着时间完成了今天的训练,将手里的剑交给对面的丑牛让他去收拾。自己去了边上的浴房里痛痛快快的沐浴了一番,出来时又是翩翩小公子一枚。
看一眼还在校场挣扎的京墨,林瑜摇摇头,跟身边人吩咐一声,让他转告京墨,回头收拾一下他这段时间正在看的书之后,他便离开了这里。
此时,离辰时尚有一刻钟的时间。
原本这时候应该收拾收拾,用过早膳之后就去族学。不过,临近年关,族学也放了假。林瑜的时间也因此多了起来,来年的院试也不至于让他要担心到临时抱佛脚的地步,按照平常的水准发挥就行。
案首的话,虽然也有把握,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要看运气,不必太过执着。
回到内院,室内已经摆好了早膳,热气腾腾的一看就是刚上的桌。一边灵芝还抱怨白术:“必是姐姐昨晚采了太多的花瓣,今早想找一支好看的梅枝也难。”
林瑜转头看窗边,只见一个美人耸肩瓶中插着一支二尺来高的红梅,便笑道:“这不很好?”
灵芝正忙着摆饭,听了便咕哝一句:“大爷喜欢白梅呢!”
林瑜也不理论,端了饭碗正要用,忽然想起隔壁新收拾的宅子,怕是没有这样新巧的梅花,便吩咐灵芝道:“我这边不必伺候了,用完了自有人收拾。你去库房捡两个美人肩,再去梅园,只管折了来插上,一会子我带去隔壁。”灵芝听了,忙应声而去。
林瑜自在用餐,他刚运动完自然吃得香甜,一桌子几个小碟子叫他卷了个干净——原也只是一个人的量。餐后,他在地上略走几步消消食,一边自己磨了墨,找出一张泥金的笺子,想了想,提笔写下几行字来。
林老管家忙不迭的连声应下。
就像是林瑜所说,他二叔爷、即林松一家今晚不意竟迎来了稀客,只可惜这稀客带来的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按理说,身为一族之长他并没必要再走这么一趟,但是这一回林松做得委实太过了一些,他顾着一族的名声,少不得亲自过来。
同是木字辈,他又是族长,很不必给多少脸面。只是多少看在这两年林松每年给的那些好处的份上,他才来把事情一说,然后也顾不得林松焦黑的脸上那发青的神色,一拱手就匆匆地告辞了。
林松强撑着笑脸将族长送走,回头一关大门,还来不及回到厅中,就忍不住大发雷霆道:“林治,看看你做的好事!”他一眼瞄到边上探头探脑的门房,好不容易强忍了怒气,一甩袖子往里走去。
名为林治的小儿子只好苦了脸,恭敬地低着头跟了上去,心里将出这个主意的陈氏给骂了个臭死。
这林松有两个儿子,大儿林滂不过考了个举人。三年前花着家里从林瑜那边谋划来的财产,捐了个小小的知县官,如今正在外地上任。小儿林治更不堪,整日里在街面上闲逛,没钱时不过这么混着,如今倒也学会了摆一摆林家二爷的款。更有那一起地痞流氓见他阔绰起来,上杆子的叫着二爷,哄着他拿钱吃酒作乐,倒也说得上一句交游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