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大孙子,尽学他爹油嘴滑舌的腔调。又提点着,“这也就罢咯。你手上的活倒是真真的,要不我也不带你进林家,今天带你走的路,都记着了吧?”
赵小二扯开一张笑脸,道:“记着了,爷爷。”
老赵头点点头,道:“记着就好。听爷爷的话,以后就安生在这里干着,除了刚才那几步路,多一步都别走。以后啊,把短契换成长契,好多着呢!”
“哎,晓得了。”
外头园子里,赵家爷孙俩的谈话无人知晓,但是类似的心思在下仆中却是普遍的很。便是正往外院书房走去的张忠也常想着,愿意在这规规矩矩的林家踏踏实实地做事。
不过,相比于了解地少的赵家爷孙,这一次被林家大爷亲自指派了要事的张忠,对这位模样稚嫩、却早熟聪慧的东家更为了解一些。
正是这样,才让他更加死心塌地的效忠林瑜。
自他十五岁成丁以来,他当过募兵,后来借着伤解了甲,闲了没几个月就被老乡担保着进了林瑜大舅张家的商队。那么些年一直在走南闯北,过得马背上的日子。因而不敢说见过了大半个靖朝,小半个还是不夸张的。
但他也从来没见过像林家大爷那般的孩子。
聪明?当然不止聪明。离开家门数十年,张忠不是没听说过能过目成诵、指物成诗的天才,如今呢?籍籍无名罢了。
而林家大爷不一样,他并不只是仅仅一般程度上的天才。在张忠看来,所谓聪慧只是在读书上多占一些便宜,然而林家大爷和其他人事不一样的。
或者说,他和张忠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就好像……张忠使劲想了想,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他是个大老粗,也就是来了林家,得了大爷的看重后才多识了几个字,让他总结还真是难为他了。
脚下的路已经越来越接近外院书房,张忠连忙收敛起乱七八糟的心思,垂头谨慎地再过了过自己一会儿该说的话,该有的应对。这才深吸一口气,站在书房的门前,举起拳头努力轻轻地敲了敲,生怕惊动了里面人一样。
“进来。”张忠听得里面一声清亮的童音,忙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手,推开门。
比起待在内院自己的房里,林瑜更爱一个人待在外书房。早先这是林父的地方,如今归了林瑜了,他也没大改。长桌高凳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有些不适宜,他便窝在榻上,冬日拥被,自在得很。
如今有人来了,林瑜也不下来,懒懒地唤人进来,指了椅子让他坐,才问道:“你现在回来,可是有结果了?”
张忠见林瑜一副拥被懒散的模样,行礼之后不敢多看地垂目束手道:“属下一路悄悄打听过去,直走到金陵,才找到了那稳婆一家的下落。”
“金陵?”林瑜微讶,合上书道,“走这么远怕是有外人相帮吧,那家可没这么大能耐。”
那家便是当初想要霸占林家财产,最后没成的一家。从林瑜这一辈算,两家的太爷爷还是亲兄弟,林瑜还得叫那家如今的家长一声二叔爷。
据家里的老仆说,当年林瑜爷奶去世的时候,他们家就打过主意,只不过那时候林父已经中了秀才,这才没敢太明目张胆,只得了些好处也就罢了。林父守孝数年,除孝后一朝考取了举人,他们便再没了声息。
后来,林瑜幼年父母双亡,他们总算是逮着机会了。
见自家大爷猜着了,张忠也不惊讶地点点头,继续回道:“他家如今住在一处庄子上,日子也算好过,只没见稳婆那吃酒赌钱的大儿子。”
林瑜一听,笑道:“自古烂醉还烂赌的,手里空了才能想到回家拿钱,你怕是正巧没赶上。”
张忠暗道正是这个理,点头道:“属下按着您的吩咐,没惊动那家。悄没声地去了城里,打听得那处庄子却是金陵薛家的,便赶紧回来了。”
“金陵薛家?”林瑜一顿,暗自思忖着这怎么听上去那么耳熟。
张忠忙将他早年在军中时知道以及前一段时间打听到的解释与林瑜听,从开国时贾家一门两公,到现在“贾王史薛”四个姓的护官符,一一倒腾了个干净。
所以说,这里便是红楼世界了?林瑜恍然,难怪呢,一直听着在京城的堂叔一家的经历甚是耳熟,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便是林如海,林黛玉的父亲。时人说人不说姓名,以免显得不恭,往往以敬称呼之。林瑜幼时只听过林父说他有个堂叔中了探花,如今在京任职,名海。当时他还暗想正巧重了名人了,没想到此海就是彼海。
叹了下自己实在迟钝,他扣着手指在身下的榻上轻轻敲了敲,思忖了一下,对张忠道:“这事你不用管了,回头我自有道理。”
张忠沉默地点点头,毫无异议。
打发了人出去,林瑜这才起身,揉着额头去翻资料。倒不是觉得是不是红楼世界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便是一僧一道也管不得自己这个正经投了一回胎的人。而是他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关心太少,以至于这么明显的信息都没有发现。
看来,他真的得好好补一补功课了。
灵芝歪头,仔细地瞅瞅自家大爷刚洗漱过后还散着头发的样子,小脸玉白、眉目如画,仙童一般的相貌,不由得点头,一副您说的对的样子,道:“这却是一句大实话。”
小丫头圆头圆脑圆眼睛,小圆脸蛋红扑扑,还做出点头如捣蒜的模样,林瑜忍了笑,也学着她认真点头道:“很是,谁让你家大爷我天生丽质呢?”
“丽质什么我不懂。”灵芝小姑娘认认真真的,道,“只是我再没见过比大爷更好看的人啦!”
林瑜不由得大笑。
“灵芝,还不快来给大爷梳头?”听着是俩小的童言稚语,白术却知道这是自家大爷单方面逗小丫头呢,为防小姑娘被逗得炸了毛,她赶紧打断道。
又检视了一下当地大鼎内,见里面的银霜炭充足着,白术又往里添了一块香,放满意地把着玉石制的帽顶将罩子罩回去,唯恐林瑜遭了炭气。
“大舅老爷送来的银霜炭倒好,只是那边送来的炭越发不中用了。”灵芝熟练地拿着檀木梳子梳理着林瑜一头浓密鸦黑的半长发,冷笑道,“这才短短三年,上等银霜炭从一千斤到现在一斤没有,不过拿一些中等下用的凑数,打量谁都是瞎子不成?”
“还是这么个耿直脾气。”白术忙忙地收拾起床榻、巾布等物,皱眉训道,“都说了多少遍了,这是你能放嘴里讲的?”
透过明晰的西洋镜子,林瑜看见身后的灵芝嘟了嘟小嘴,却没有再说话,可见心里是服的,他暗暗挑起唇角。自母亲去后,他趁着人心不定遣散了家里诸多大小奴仆,只留下一些老实本分的。白术且不说,当年他母亲大丫鬟、二等丫鬟那么多,偏偏林瑜只留了她一个。灵芝是自小陪着林瑜的小丫头,脾气虽然耿了些,但心里有数,这么些年来也没见她出过差错。
林瑜漫不经心地想着,突然看见身后的灵芝拿起了两根眼熟的青色坠银角发绳,他大惊,连忙伸手按住了灵芝在他头上比划着的动作,道:“今天不出门,头发散着也就罢了。”
按说他这个年纪的男童,大多都是剃了边发的,剩下的头发或是梳成桃型、或是扎成揪揪——数量以大人的爱好、以及孩子的发量为准,少有向林瑜这般全都留起来的。
可是无奈,在襁褓里时他无力反抗,等他能磕磕绊绊地表达反对之后,林瑜就再也没剃过发。负责给他梳头的灵芝一直很遗憾来着,自家大爷情愿散着头发也不愿意扎上两个可爱的抓髻。
林瑜见灵芝不甘不愿地放下手中的发绳,这才松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白术灵芝她们的遗憾,但是这在一方面,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是坚决不愿意妥协的,无论是羊角辫还是小揪揪都不行!
“接下来我来吧。”白术接过灵芝未完成的另一半头发,耐心地分出一缕,坠上镂空轻巧的银角子。这就不得不说起林瑜的挑剔来,他既不爱将头发梳起来,偏偏还嫌弃散着的头发碍事,年纪小又不能束发,白术她们只好想了个法子,将他披散着的头发分作数十缕,一一在发梢编上银坠子。一般的坠子还不行,白术担心会拉扯了自家大爷的头皮,特特请示了舅太夫人、即林瑜这辈子的外婆张老太太,在张家的银楼里定制了轻巧精致的镂空银坠子。
林瑜大舅家的小女儿自打见了之后,觉得好看的不得了,再看看自己脑袋上俗艳艳的花,不乐意了。百般磨了自家母亲李氏要一样的坠子,李氏哭笑不得,不好说这其实是你的哥哥长得好看,只好给她打了好些小金坠子。小姑娘还不高兴来着,觉得金色的没有银色好看。
李氏便哄她,这是林家哥哥要守孝才带银的,以后还是要带金的,才算是哄好了。
不说林瑜的这个小小追星族表妹,这边灵芝顺手将手里剩下的头发递过去之后,便抽身道:“奴去拿今年的账册。”说着,一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见灵芝走了,白术这才慢慢地道:“若真如灵芝所说,今年那边只拿了那么些东西来,可就太过了些。”
白术自幼年被林母张氏买下后,就一直留在她身边。林父的父母即林瑜祖父母在林瑜父母成亲后没多久就没了,林母作为当之无愧的一家子主母,凡是家中的收成都要过了她的手,白术那时都是一一见识过的。
按说这林族也算得上当地一方望族,祖上更是出了列候,虽则袭爵一支如今业与宗族远了些,但人家并未忘本,依旧时时照拂。林瑜一家也可说得了他家的恩惠方慢慢地置下些许产业来,直到林父之时,已经有数十顷上等田地,又有中等田地百顷,下等山地果林若干,茶园一座,饭庄两间。
林瑜祖父一介举人功名得以做到从五品的知州,若是没个林侯爷宗亲的名头,怕是不成的。
同样这般照拂,这小小的林家便先出了知州,后又有林父取了进士。虽不及授官就一场疾病没了,但这却是天数,无可奈何。可别的宗族就不堪的很,仗着祖上有些出息,日渐逍遥,败落起来也不过短短数十年,一代人都未终了。
过惯了舒心日子,再往穷里过,有几个能习惯?更何况若他们是安贫乐道的人,也不至于败落下来。林瑜一家死得就剩他一个三岁小儿,无怪乎那些族人动心,想打着代管的名义,实行抢夺产业之实。
不过,他们忘了,林瑜舅舅虽然名义上是富商之后,自己却也考取了举人,捐了从五品的员外,也有几个同窗好友。更别提原林侯爷府上在林祖父这一辈有过交情之后,两家原也是亲近过的,只如今爵位已终,现今的当家人便从科第出身,如今在京城任职。远是远了些,但在林父京城亡故之时,也是他家包揽诸多杂事,如今依旧时时关照。
所以,最终代管也就只能是代管,等林瑜十五束发,该还的还是要还的。只可惜,这些年的产出就当是喂了狗,但至少保住了产业。
林家的产业尚且如此,张氏的嫁妆他们就更没办法染指。娘家人直接抬回嫁妆,谁都没法说不是。大舅这些年一直在名义上牢牢把着张氏的嫁妆,甚至没有让自己的夫人沾染一分一毫。
大概,没人能够想到,这几年张氏的嫁妆其实一直都是林瑜这个年幼的孩子管着。这事除了林瑜身边的白术、灵芝、林老管家,母族那边的外婆、大舅舅之外再没人知道。
外头人、包括家里的仆妇都道是大舅老爷给撑起了这个林家,白术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家里大小事宜多是眼前还一副孩童模样的大爷做得决定,说一不二,就是大舅老爷偶尔也听的。
见多识广的老管家说过,这就是天授之才,万中无一,再不会有错的。
“过不过的,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他人眼里的天才林瑜没什么气愤的感觉,一部分是因为他早在三年前和大舅张逸明定下了计策,如今只要继续按照计划行事便可以,另一部分,林瑜不得不承认,领地里那一座占地面积相当可观的金库也给了他视金钱如粪土的底气。
反正只要他愿意,拿金砖铺地踩着玩都行,何必和那群已经被利益蒙住了眼睛的所谓族人计较?
“当初将产业交出去的时候,可不就已经料到了会有今日这情形?”林瑜轻笑道,“他们被压着不能卖已经够煎熬了,而这样的煎熬还会随着我一天天的长大与日俱增,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