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左右,征讨北黎,驱逐蛮夷,守我大宁江山!”
偌大的殿中落针可闻,皇帝的面色越来越沉,殿中诸人皆是惊诧不已,一时之间竟无人出声。北黎大将军徐天阁以而立之年叱咤朝堂,在黎国境内言出如圣旨,莫说什么一手遮天,就连北黎皇帝区至泰对他也是言听计从,以此看来,徐天阁必是一个智谋无双之人。苏子澈深得圣宠,又是皇帝唯一的胞弟,若教徐天阁得知他亲赴战场,定然九死一生。皇帝淡淡地看了梁博一眼,梁相立时领会圣意,禀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那黎国俱皆蛮夷,行事不择手段,秦王殿下虽然天赋异禀,到底无征伐经验,况且此役变数极多,危险重重,殿下年不过十六,实不宜冒此大险。”
“梁卿所言甚是。麟儿,你听到了,军国大事非同小可,岂能容你儿戏?此事,朕权作未听过,你也休要再提!”皇帝沉声训斥,又道,“传旨,任命定军侯陆佑为陇右道行军大总管,即日率军赴西州,讨伐黎国,肃清边境。”
皇帝与梁相话里话外,只当他是个孩子,苏子澈薄唇一颤,心底如盐渍滚过,他手中有天机阁,若用于战场之上获取敌情,则会事半功倍。但此事他不能言明,只想着亲去疆场为大宁尽一份薄力,也不枉兄长十年如一日的悉心栽培。哪知皇帝宰相都当他是年少无知,一味阻拦,苏子澈别无他法,只得盼望兄长给他几分信任,相信他这个弟弟不会成为陆佑的累赘而能助他一臂之力,于是俯首再拜道,“陛下,骁骑营将士日夜操练,骑术精湛,阵法娴熟,定不比黎国骑兵逊色。何况骁骑营本身便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威名,如此也算重回战场,他们经验丰富,骁勇善战,定能让陆将军如虎添翼。陛下,臣一片丹心为家国,求陛下成全!”
话音落地,苏子澈叩首未起,殿内刹那间一片死寂,皇帝目如刀锋,划过少年戴着玉冠的发顶,令他越发心跳如鼓,若有芒刺在背。蓦地,皇帝嗤笑一声,苏子澈正全神贯注,恰将皇帝的嘲弄丝毫不漏地听入耳中,他还叩拜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刹那间羞愤欲死,面色涨得通红,不待他再说什么,便听到皇帝不屑一顾地声音,冷冽又轻蔑:“朕若不成全呢?行了,莫要胡闹,诸卿家若无他事,都退下吧。”
皇帝既下逐客令,几位大臣自然不会再留,片刻间殿中只余皇帝、苏子澈、苏逸及宁福海四人,一时间竟如浮华退去,剥开功名利禄的外壳,只剩下一个倔强的少年无助地跪在原地。
“麟儿,起来吧,朕不会答应你的。”
苏子澈想也未想,张口便道:“陛下不答应,麟儿就不起了。”皇帝冷哼一声,根本不信他此时之言:“如此,那你便跪着吧!”苏子澈猛然直起身来,怒气横生地瞪着皇帝,薄唇气得微颤:“三哥!为什么?”
为何?皇帝怜惜地望着他,嘴角甚至有了些许笑意:“朕不过说你几句,你就如此沉不住气,若是到得战场,生死都是一念间,任何弱点都可致命。”苏子澈偏头想了想,认真道:“我沉不住气,只因为面对的是三哥,换作他人才不会这样,不信你去问问,我平日在骁骑营时是什么样子!”
苏子澈每日行踪自有人向皇帝汇报,早已了如指掌,哪里用得着去问,此时听他提起也只淡淡一笑:“麟儿不要以为自己在洪灾中立了功,就可以独当一面了,战场残酷不啻三途地狱,你扪心自问,若亲眼看着自己亲近之人被敌人杀死,会不会失了方寸?”
答案不必说,苏子澈默然不语,沉吟了许久。皇帝未再说什么,只对他伸出了右手,苏子澈并不是钻牛角的人,一旦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便不会再做纠缠,他借着皇帝的手站了起来,眼神有些许的黯淡:“三哥若无其他吩咐,麟儿先告退了。”
皇帝目送苏子澈离去,直到单薄挺拔的身姿渐行渐远渐无踪,才将目光转向苏逸,问道:“逸儿可是有话要跟朕说?”
“臣愚钝,有一事不明,还望陛下明示。”苏逸道,“小叔父素有拿云志,论智谋、论武功,放眼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纵有弱点,也远不至于致命,此次北黎进犯,小叔父只是希望跟随陆佑出征,而非做为主帅迎战北黎。小叔父锋利霸气,陆将军沉稳豪迈,二人若联手,定所向披靡,陛下为何不准了叔父?”
皇帝看着儿子,淡然道:“朕方才已经作过解释了。”苏逸摇头道:“臣以为,陛下所言只是为了让叔父打消出征的念头,而非真正的原因。”皇帝眼中有了笑意,问道:“你以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苏逸躬身拜道:“臣不知,还请陛下赐教。”皇帝负手望向殿外,深邃的目光未有一丝情绪,缓缓道:“哪有什么缘由,朕不过念他年少,不想他涉险。麟儿虽然只是朕的兄弟,毕竟从小跟着朕长大,于朕而言,他与你们并无分别。”
皇帝之言犹如惊雷,震得苏逸心神欲裂,他此时所思所想,是自皇帝登基以来一直空悬的储君之位,一句“并无分别”,难道竟是要传位于弟?苏子澈是皇帝亲手带大,三岁那年选伴读之事也是皇帝向先帝奏请,亲自考校入选的孩童选出艮坎离巽,去岁立储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朝臣中便有人议论说皇帝欲传位于秦王,当时听到只觉荒唐,不想此刻……苏逸猛然回过神来,方觉自己已惊出一身冷汗,皇帝说完那句话就走了,宁福海也跟着皇帝一同离开,只剩下满地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棂处照进来,落于大殿的金砖之上。
这个夏天还这样长,他却觉得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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