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都不知道门口还挂着医馆的牌子,敲了半天门无人答应,我只好拧断大门上落的锁,硬闯了进去。
走过医馆的前厅,是一个略显局促的院子,一间卧房,一间药房,还有个搭了灶台的小屋,应该是生火做饭用的。我把人往床上一丢,跑去小屋烧水洗澡,当务之急,是把这身衣服给换了。
折腾半宿,我躺在药房的卧榻上一觉睡到天亮。
我起床的时候李大夫还没醒,于是翻箱倒柜地开始找钱。不得不说,他这个大夫当得很憋屈,一个可供支使的仆从都没有,也没有值钱的家当,只有书和药。可他为了赶回来给病人治病,给了船家一大块碎银……
真是个奇人。
幸好那块碎银不是他全部的积蓄,我总算还搜出了两贯铜钱。
买了早点回来,我坐在院子里,小口小口地喝着豆花。
不多时,卧房的门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僵硬地立在那里。我拍拍石桌道:“起来了啊。你喜欢吃豆花吗?不喜欢也没办法了,我只买了这个。”
“为什么你会在我家?”他白着一张脸,语声颤抖地问。
“你忘了昨天晚上了?”我笑吟吟地喝口一口豆花,“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却是个赊账喝花酒的。若不是我把你救了回来,你已经被妓院的伙计打断腿了。喂,看在我好心救你的份上,你就不要计较那张招灵符的事了。”
他的脸更白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这是我家,你吃完了东西就、就出去……”
看得出,他很怕我。
“那可不行。”我放下碗筷,认真地告诉他,“岳州城里邪气很重,我身为通灵师,有责任保护你们的安全。我现在没钱住客栈,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在铲除邪灵之前,只能将就在你家里了。”
“胡、胡闹!”
“你忍心让我一个弱女子睡到大街上?”
“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如此不顾……不顾……”他气得发抖,到底是没把难听的话说出口。
好一个虚伪的书呆子。我冷声道:“一个逛青楼喝花酒的男人没资格说这种话。男女授受不亲这种教诲,只存在于你们凡人的四书五经中,约束不了我!而且——”我放柔了语气,目光却是冷厉的:“你昨天借酒生事,轻薄于我,我让你弄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你怎么不说这话呢?这不过才过了一夜,你就想吃干抹净不认账吗?”
他的脸色灰白如死。
“你说什么?我昨天晚上对你……”
“你把我当成百花楼的若兰,膏药一样贴了上来,实在是下流至极。”
他随时都要昏过去了的样子,让人不忍直视。好一会儿,他走到我面前,淡声道:“不可能的,你是个术士,那么大的水怪你都能一剑杀死,我怎么可能欺负得了你?你那么不把人命当回事,恐怕我还没碰到你,就已经死在了你的剑下。”
“哦,我是自愿的。”我存心不让他好过。
果然,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脸再度扭曲了。“为什么?”
“喜欢你啊。”
“姑娘,我一穷二白,无亲无故……”
“你长得像我死去的丈夫。”
相顾无言,是他先挪开眼。
我说:“我叫梨花,天机崖密宗排行第七,是个通灵师。你以后叫我梨花就好。”
漫长的沉默,漫长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
终于——
“李殊。”
“李殊,好名字。”殊,异于常人的,特别的存在,“你父母一定很爱你。”
“我父母吗?”像是在追溯极其遥远的往事,他抬头仰望天空,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老人焦急的叫声:“李大夫!李大夫!”
他如梦初醒:“病人来了。我去堂前看看。”
结果李殊这一去,就忙到了中午,他连豆花都不顾上喝一口,不断地有人上门来求医。我坐在一旁冷眼看着,算是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这么穷。
明明看病的人不少,可大部分都是穷人,比他还要穷的穷人,忙活了一早上,收获铜钱二十个,鸡蛋两枚,香葱一把,没了。
难怪喝花酒要赊账呢。
倒是隔壁尚未出嫁的春水姑娘送了一碗油汪汪的炒饭来,让他别饿着。饭只有一碗,李殊一边配药一边回头和我说:“你先吃吧。”
春水立刻用眼刀刮了我一记。
“不用了。”我本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何必惹人不快。
眼看李殊送走了最后一位伤患,倒贴了两副药出去,我有些不值地说:“这些人分明就是看你好说话,白蹭药来的。”
“那能怎么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道理你不懂。”
我简直不想说他什么,于是又拿青楼赊账的事出来嘲笑了一遍,百无聊赖地去后面打瞌睡了。
等到了晚上,李殊收拾干净屋子,把他的床让给了我,自己去睡药房了。我躺在浮动着草药香气的被窝里,一夜无梦,睡得很踏实。
我闻鸡起舞,在院子里练剑,把树叶搅得满地都是。李殊站在角落里看着,蓦然,我一剑刺向他的咽喉,厉声喝道:“妖孽!现身吧!”
“你干什么?”他大惊失色,抱头鼠窜,“救命!杀人了!救命啊!”不小心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沾了一身烂叶。
我收起伞剑,忍俊不禁道:“开个玩笑,你也太胆小了吧。”
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李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瘸一拐地回了药房。唉,我在心里叹气,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放不开,不知怎么的,在病人面前还好,一到我这就变得死气沉沉的。我原以为我的性格已经十分无趣,没想到还有比我更寡淡无味的人。
为了弥补那点惊吓,我写了几道驱邪去浊的符咒,贴在家中显眼处。
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灼人的视线,我转头对上那双黑洞洞的眸子,指天发誓道:“这真的是护身符,我绝不会再拿你当诱饵了,你要相信我。”
“随你。”
就这样,我在李殊家寄住着,晚上闻着药香入眠,白天在打听邪灵杀人的旧案,有时呆在医馆看他治病,除了偶尔到踩他的痛脚,日子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我怀疑那邪灵是不是已经转性,不会再作案了。
就在第十天清晨,我睡眼松惺地打水洗脸,李殊跌跌撞撞地从外面冲进来,他死死地抓着我的手,泫然欲泣地说:“出事了,春水她,出事了……”
我跟着他出了门,左转没几步,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与我们相邻不过数尺的地方,摆着一堆七零八落的尸体碎块,春水的头颅静静地立在血泊上,半边脸只见骨头不见肉。
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又是一个,让妖魔啃了……”
“为什么昨晚我没听到动静?”我问李殊,“你听到了吗?”
回答我的,是“扑通”一声,李大夫吓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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