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娘子是开恩放出来的,这么些年的例钱兼主子年节赏赐,真是不少的一笔,我们乡下人家一辈子也攒不出来,倒是不比王先生的聘金少呢。要说王家娘子的性子我最爱,要是做丫头估计不大好,爆炭似的,但在乡下就得这样的辣子才镇得住。王先生他们小两口恩爱着呢,王先生是个读书人,脾气软,可不得来个王家娘子才般配么。上个月王家娘子诊出了喜脉,可把王先生给高兴坏了,给学堂里的学生们每人发了两颗糖,我大孙子舍不得吃,将糖带回来,他爹都没给,专给我留着呢。”
林青筠听后也觉得高兴:“姥姥的孙儿孝顺,将来定是有出息的。”
“承您吉言。”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小丫头突然说:“白鹭姐姐找来了。”
此时徒晏也从另一边回来,也不知人走到哪里去了,衣摆上沾了些青草屑。林青筠见状便不再与刘姥姥攀谈,等着白鹭过来撑着伞,方慢慢儿离开了小道儿,早有车在那儿等着。她也确实有些乏了,直接上了车,用备好的毛巾擦了把脸,只觉得畅快。
她想晴雯之所以有这个好结局,定是托了贾母的福。
若非贾母拦了王夫人,将晴雯退还赖家,又交代了赖家给晴雯寻个好去处,晴雯的表哥表嫂哪里会如此费心?只怕是草草寻个亲事将人打发出门,直把晴雯历年攒的体己以及聘金都给贪了。所幸,晴雯今生命运大为不同,也算是这个爆炭似的姑娘有个好归宿。
却说刘姥姥远远儿望着马车走远了,心里暗地嘀咕了一番。
刘姥姥早看出对方不是寻常人,又特别追着询问晴雯的事,只怕是认得的。想着与孙女儿交代一声,便先回村了。刘姥姥也没回家,直接去了王家。
尽管王家不如早年,但祖上传下来的大宅院儿在乡下瞧着依旧气派,家里又有几个小丫头服侍,雇着几个长工。如今这宅子西边一个小院儿单独辟了出来,另起门户,当做学堂,后面才是王家人正经住的屋子。
小丫头给开的门,见了刘姥姥就笑:“刘姥姥不是上山坡去摘野菜了么?我们家娘子方才还说想吃婆婆丁呢,要我去跟姥姥讨一些。要我说我们家爷那么宠着娘子,要什么吃的没有,偏要吃野菜,况且如今的婆婆丁也不鲜嫩,有什么好吃的。”
“你懂什么,怀孕的人就这样,偏爱吃些稀罕东西,不给她吃心里就不受用。”
刘姥姥与小丫头说着话,转眼就进了堂屋。但见屋内一个身着红裙、水蛇腰、削肩膀、模样标致伶俐的小媳妇坐在那里做针线,仔细一瞧,她手里做的是件小孩子衣裳,因着小孩子皮肤娇嫩,衣服上不易绣太多花样免得刮着嫩皮肉,所以这件小衣裳做的很简单,只在衣襟上绣了两朵花儿两只蝶,偏又绣的活灵活现,爱人的很。
“小孩子的衣裳也花这么大功夫,你如今怀着孕,何苦这样劳神。”刘姥姥一面赞,一面劝她。
“姥姥来了,快坐,芋儿倒茶。”小媳妇头一抬,正是晴雯。
晴雯如今瞧着与在贾府时并没有多大变化,或许是穿的衣裳没以往富贵,但也是上好的绫罗纱绢,这些料子她出家时赖家做个人情送了好几匹,又有贾母给的,只是如今不比从前,她自己也减省些,想为孩子留些,大了做衣裳。
“姥姥从哪儿来?怎么满头是汗?”晴雯问道。因着嫁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偏遇着个曾有两面之缘的刘姥姥,况刘姥姥心善,时常来窜门与她说话,竟像是亲姥姥一样,便是晴雯这样的刀子嘴都软了。
刘姥姥把今儿遇到的事说了,也道出了疑惑:“我估摸着,她定是知道你。”
晴雯一愣,恍惚又想起曾经贾府里的日子,良久叹口气,笑道:“许是哪家和贾府有所走动的人家,曾见过我罢了。”
刘姥姥又道:“后来他们家来了个丫鬟,那通身的气派,真是说不出。我听着那小丫头喊了声‘白鹭姐姐’,我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这名儿,偏一时想不到。”
“白鹭?”晴雯却是明白了,若真是那个白鹭……是了,距王家村不远有纯亲王府的庄子,他们来这里倒也说的通。至于刘姥姥觉得白鹭这名字耳熟,也是当初其去贾府,正赶上白鹭去给贾家姑娘们送东西,刘姥姥还问过那是谁家丫头呢。几年前的事,又是只瞥了一眼,估摸着刘姥姥是不记得了。
待刘姥姥走后,晴雯走入里间,从柜子里取出一幅精心装裱的画,不由感慨命运奇妙。
谁能想到当初纯亲王妃为她画的一幅画像,竟使她有了这段姻缘和生活呢。当初宝玉将画像遗失,遍寻不着,原来是被王桥捡去了。王桥当日是去赖家府上寻赖尚荣,两人都点子交情,哪知意外拾得一幅画,更是被画中女子迷晕了头。后来机缘巧合,王桥又在赖家无意瞥见了她,方有这段姻缘。尽管王桥因美色娶她,但着实待她很好,也没那些公子哥儿的毛病,只一心教书,竟是她以往想都不敢想的。
晴雯刚到这里的时候,十分抗拒,总关注京城中事,后来日子过顺了,习惯却没改。越是听说了贾家的近况,越是对眼下庆幸,曾经的爆炭脾气也收敛了好些。毕竟她能得到现今的结果,实在该感激老天。
林青筠与徒晏悠哉悠哉的在庄内小住了四五天,这才回城。
刚回城就听闻临安伯府向承平伯府提亲了,两家定于下月初十小定,赶的很紧。因着这桩亲事两家都特殊,不少人想起一件旧闻,承平伯府曾和南安王府订过亲,那两家也是姻亲呢,承平伯府的三姑娘竟是先后和一对表兄弟定下婚约,着实罕见,况这对表兄弟名声着实不佳。
外头议论纷纷,贺月芙在家哭的昏天暗地,唐氏除了跟着抹眼泪根本无计可施,要知道大老爷现今气的根本不见她们娘俩。
又隔了几天,传出南安王府世子纳庶妃的消息,竟是荣国府的三姑娘。
因这两桩喜事,京城里好一阵子热闹,羡慕嘲讽不一而足。笑贫不笑娼,这世间并非只贾政王夫人卖女求荣,多的是想将女儿送给达官显贵求富贵权势的,但大多没有门路,有门路更是遭人羡慕眼红。
谁都知道庶妃只是好听的说法,实际朝廷里并无此等册封,亦无冠服,但多年下来各个王府都有不少庶妃,也衍生了一定的规矩。庶妃乃是妾,纳妾与娶妻不同,程序上只有两步,征得女方同意,给了聘礼直接将人抬走。王府里为着好看,也为利益,自然讲究一些。择了吉日送“聘礼”,聘礼自然是丰厚,又定下吉日“迎娶”,亦有一定规格。
外人不懂,瞧着热闹好看,各大家诰命夫人们却是看的分明。便是稍稍留心一下就会发现,这门亲事定的日子非常赶,八月里就过门,中间才隔一两个月。而承平伯府遭人笑话的亲事,却也知小定,下聘也在年底呢。
贾府里为此亲事忙碌,王夫人上了年纪,觉得力不从心,偏李纨是个寡妇,不能操持,思来想去,唯有请凤姐儿来帮忙。
王夫人亲自过来与凤姐说,言语十分和软。
王熙凤却是一脸为难:“不是我推脱不肯帮姑妈的忙,只是我这身体本就不大好,自从生了葵哥儿一直都在调养,二爷一直教我别使心费力,生恐我又病倒。况且……”王熙凤脸上一红,笑的分外甜蜜:“姑妈不是外人我才说,免得早早张扬出去,还都道我张狂。我身上已迟了好些日子没换洗,只等过几天再请太医来诊视更准些,因怕空欢喜,连我们二爷都没说,只是再不敢劳累,一切都是平儿帮着料理呢。”
“你、你又有了?”王夫人一脸吃惊,搅着手里的帕子强笑道:“即是如此,哪里能让你劳累,少不得我辛苦些办了你三妹妹的事。”
王夫人走后,王熙凤脸上的笑就冷了,对平儿道:“你瞧瞧,这才是我的好姑妈呢,平时有好处想不到我,使唤人的时候就找我。”说着又叹气:“不是我不肯为三妹妹操持,我也想三妹妹嫁的风光,只是这门亲事着实不好看,我也确实没精力管。到底是姊妹一场,三丫头也可怜,往后到了王府里还不知怎么煎熬呢。平儿,一会儿你去三姑娘那边,问问侍书,三姑娘可需要什么,咱们私下里帮着办了。到时候添妆,我私下贴补点儿银子给她做压箱底儿,算是我这个做嫂子的一点心意了。”
平儿也叹,又笑道:“奶奶如今是越发和软心善了。”
王熙凤笑道:“没法子,看着葵哥儿心就软了,或许真如老人们常说的,积善得福,我得给葵哥儿巧姐儿攒点阴德。”说着又托住平儿的手,郑色道:“好丫头,你只管放心,我说的话必定不会食言。不管我这胎是男是女,只要葵哥儿满了三月,我就给停了避子汤,你得个一男半女,后半辈子也有个倚靠。男人啊,都是靠不住的,女人除了自己,也只能用心在孩子身上了。”
“奶奶又说这话。”平儿故作羞恼的走开了,心下却是喜欢,哪怕得个姐儿呢,一辈子也有个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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