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
四周安静得很,一点声响也没有,钟意心慌,胡乱挥舞着手臂。
下一秒,手腕被人捉住。
“别怕。”
他的手是她唯一接触的热源,夏临琛站得很近,她听到了他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钟意慢慢平静下来,可心却不听话地跳得更快,怕他听见,她挣开他,向后退了一步。
“我去楼下看看。”钟意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照亮,不待夏临琛回答,飞快地跑了出去。
钟意借着手机的光亮,看到大门上贴着的告示,今晚确实会提前关楼。
她返回那个房间,抱歉地对夏临琛说:“我去看了一下,大概今晚是出不去了,是我的疏失。”
都怪她光想着偷偷摸摸溜进来,那么大字的告示都没有注意到。
***
烛光影影绰绰,堪堪照亮两个人的脸。
时间已入秋天,夜晚多少有些寒冷。钟意搓了搓手,围在嘴前呵了口气。
夏临琛耳尖,刚要开口致歉,被钟意塞过来的东西堵了回去。
钟意冷得没办法,扯过台上一块绣着金边的大红色布料,递给了夏临琛,又从另外一张台子上拿起一块晕染了渐变蓝色的布料把自己裹上。
“将就着用吧。”
夏临琛听到她伴有叹息的声音,心道自己果然还是连累到了她。
钟意在知道光靠他们两个人不可能自行出去之后,试着给蔡小檀拨求助电话,可尝试了多次,都没能拨出去。
平常一贯满格的信号变成了无服务,上天都想让他们两个待在这个鬼地方过一夜。
幸好还有些备用的蜡烛,也不至于在全黑的坏境下待着。
夏临琛没有回答,钟意并不在意,做完这些后坐了回去。她伸出一只手在烛火上方不远处烤了烤,觉得恢复了正常的体温后,又换到另一只。这期间她有点无聊,便盯着夏临琛看,笑意慢慢浮上嘴角。
果然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对面的人披着那块布料,像是穿了古代的喜服一样,整个人明艳至极,看起来十分温暖。在这么冷的时候,就像是钟意给自己找的精神上的热源一样。
他阖着眼靠在椅背上,不知道真睡着了,还是仅仅在养神。
还可能是,跟她没有话题,假寐避免尴尬。
蜡滴一点点的滑落,钟意渐渐困顿,白天的刺激经历此刻产生了后遗症,让她不知不觉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地上多了两摊蜡烛燃烧殆尽的痕迹,而新的一根可能是刚刚点着,照亮以它为中心的一片区域。
“你醒了?”夏临琛的声音有些许的沙哑,比平时低沉一些,因为喉咙不舒服的缘故,落在一个平时不怎么会用到的音域。
他这是从没睡着吗?
钟意微微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再回话已经迟了,忙站起来借着舒展身体的机会,走到夏临琛附近,借着火光端详他的脸。
夏临琛不明所以,只是凭借她的声音猜想她的动作,眨着眼睛看向她的方向。
即使是这么昏暗的环境,钟意也能清楚的看到他眼中一条条的红血丝。
钟意问:“我睡了多久?”
夏临琛想了一下:“两个小时多一点。”
“蜡烛是你点的?”钟意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个问题。
夏临琛点头,从礼服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递给她。钟意睡着后,他便不再试图入睡,毕竟身处这种环境,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对面的钟意睡着后很安静,连呼吸声都不好听见,若不是他比别人听力好,恐怕也不会听见。
那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声。
挠得他心里有些痒,而在那一瞬间,火光突然熄灭,最后一点光明消失,他的世界完全漆黑。
自从出事后,他每晚睡觉前都会留着一盏床头灯,除了闭上眼,他一刻也不会把自己置于全然的黑暗中。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有如溺在水中,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手。
好在他很快清醒,摸索着找到之前钟意随手放在地上的蜡烛袋。打火机也被钟意一并放在里面,是最普通的款式,是幼时记忆里,夏世邦在每一次求助失望而归时总会用到的东西。
他将打火机握在掌心,擦燃了它,试了几次,终于找到了蜡烛的蜡芯线。
感知到那一点点微弱的亮光时,夏临琛轻舒了一口气。
没人能看见他自嘲地笑过。
他自认洒脱,车祸与失明一事,他从没怪过谁,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他毕竟不是铁打的,这几年来治疗也做过不少,连医院都辗转地换过了几家,全部都是徒劳。
从这三十一年来所经历的一切来看,他这一生,似乎从未有过幸运。
家庭、爱人、事业,所求的,无一得到,最后甚至失去了健康。
手上有刚才不小心滴到的蜡油,在他出身的这一会儿,已经凝结成块,粘在手指上。
蜡烛再一次熄灭的时候他没有慌张,他从容地蹲下去,把上一次的解决办法如法炮制了一遍。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直到钟意醒来。
钟意拿起袋子看了一下,蜡烛还剩两根。
夏临琛摸了一下腕表的表盘,告知她时间,钟意估算一下,再过两个小时,楼下就会有人开门。
“夏临琛,不如……我们聊聊天?”钟意如是提议道。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两个一同被关在这里,也算是有缘……”
她看到夏临琛点头赞同,遂漾开一个笑容,说道:“所以,我们不要聊那么无趣的,行不行?”
夏临琛也笑了:“嗯。”
“如果提到不喜欢的话题,也不许生气。”钟意把椅子搬到他身边,坐得近一点才像敞开心扉。
“可以。”
“你今年多大了?”钟意率先发问。
“三十一。”夏临琛如实回答。
“什么!”钟意捂着嘴,不敢置信地叫出来,“看起来完全不像啊。”
“我当你在夸奖我。”夏临琛舒展着身体,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
钟意偷瞄夏临琛,昏黄烛光下他的脸棱角分明,眉目柔软,没有社会人的那种精明市侩,看起来少年感十足。
“我哥比我大十岁,也就是比你小一岁,看起来比你大好多……”
如果钟耀扬知道自己宝贝妹妹这么说他,估计得伤心死。
夏临琛轻笑一声,告诉她:“今天早上何小姐还叫我叔叔呢。”
提到何出尘,钟意也跟着笑起来:“她就是那样的性子啦,你不要介意。”
“你跟何出尘……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吗?”寻常人订婚,怎么样也不会双双逃婚吧。
“商业联姻?应该是这么说吧。”夏临琛耸耸肩,“我今天第一次见到她。”
“说见到倒也不尽然,我至今仍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钟意一时无言以对,好在夏临琛及时接过了话题。
“钟意,我也有个问题。”夏临琛眸色深深,“为什么帮我?”
像触碰了某种开关。
钟意想,前不久才被叫了第一次名字,这么快就迎来了第二次。
“因为……我对你又好奇,也有欣赏。”钟意斟酌着用词,认真的回答,“我听温珞讲过,你以前很开朗,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我也很想看一看。简单来讲,就是你让我很想帮助你。”
没几个人在人生最好的年华里遭逢大变还能像夏临琛这样。
不怨天尤人,不消极怠世,也不事事依赖他人。
可失去了光明的世界,挚爱的工作,他并不消沉,但也不再和以前一样。
“你好像……又在夸奖我。”夏临琛不确定地说。
夏临琛许久未动,钟意也没有出声打断他。
又不知过多久,黑暗里,夏临琛倾身过去,轻轻地拥抱了她,非常礼貌,一触即离。
“谢谢。”
钟意一怔,不自在地在脸边扇了扇风,磕磕绊绊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沉默了许久,钟意终于发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弄成这样子的?”
也许是夜晚让人放松,又也许是夏临琛的态度让她觉得亲近,这个问题没经过脑子,被她脱口而出。而几乎在讲出第一个字后,她便开始后悔。
果然,夏临琛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又变回了那个沉静疏离的模样。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钟意及忙补救。
夏临琛抬手,不小心碰到了钟意的膝盖。
“没关系,已经是陈年往事了,说一说,没关系的。”偶尔也要让伤疤偷偷风,他懂得这个道理。夏临琛慢慢陷入回忆,把四年前的车祸讲给钟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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