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钊本人也机灵得很,安顿的过程不用公良至操心。现在公良至的伤势稳定了,终于能谈一谈几日前的事情。
王家村天怒人怨的祭祀养出了阴煞,又召来了魔修鬼召,他们两人也说不好遭受了池鱼之灾还是当了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公良至解释了阴煞是何物,询问卫钊当日如何脱险。
“我运气好,有道长的符文,还遇到了妖怪!”卫钊比划道,“有一只猫,足有几丈长,长了两条尾巴!它和黑乎乎的人对峙,我这个小人物就藏好了,暂时没人管我。后来鬼怪和黑影都往村子里跑,我怕猫妖吃我,也撒腿跑去了村子,这就见到道长啦。”
“二尾……百年的九尾猫妖。”公良至说,“可惜没能拦住它,让他害了白子性命。”
“我倒觉得小孩子不会有事。”卫钊满不在乎地说,“那猫可宝贝小胖子了,小胖子也粘它。”
“竟有这等事?”公良至奇道,他略一沉吟,说:“百年道行的九尾猫妖恐怕长于大阵中,无法带着白子离开王家村。如果它真无意伤人,也是功德一件。”
“道长,九尾猫妖听起来这么神气,怎么就不把那些人咬死呢?”卫钊又问,“他们都要把白子煮了吃,猫最后才跳出来。”
“留下大阵的神道修士是人族,大阵庇护阵中信徒,有畜类能在阵中成精已经是大阵破损的结果,万万没有让妖魔伤人的道理。”
“不让妖魔伤人?王家村里的活人,干的破事可比妖魔糟糕多了!”
公良至看了游侠一眼,只见他一脸愤愤不平。道士想了想,说:“贫道没让怨鬼伤人,你是不是也意气难平?”
“是!”卫钊毫不犹豫地说,“我知道道长好心,可那些人之前害死了这么多人,还想把我宰了吃肉,现在是吓得屁滚尿流,过阵子故技重施怎么办?”
“我布了迷阵,让外人进不来,村人出不去。从此村中的人会夜夜噩梦,直到所有怨气散去才会终结。”公良至说。
“他们害死这么多人,却只让他们做噩梦。”卫钊皱眉道,“这些人自作自受,干嘛不让他们自食其果?”
“那冤魂呢?”公良至问。
游侠愣了愣,似乎不明白道士为何说这个。
公良至说:“没有修炼法门,滞留世间的鬼魂将慢慢丢失三魂六魄,最后除了心中的怨念外什么都不记得。杀了生的怨鬼再也变不回清白魂魄,为天地所不容。这些可怜人因为王家村丢了性命,死后还要为王家村赔上转世机会,值吗?”
王家村的人世世代代生于涝山,几乎与世隔绝。生于蛮荒处的人会长成野兽,白纸似的稚童一懂事即被潜移默化了可怕的传统,一辈子也就分不出是非对错。而那些不幸的白子何辜?死后还不得安生,被大阵困在小小村落中。如今大阵已开,放下执念的鬼魂还有重入轮回的机会。要是他们为仇恨变成了厉鬼,未来只有魂飞魄散一条路。
纵鬼杀人,两者皆输。
公良至等着年轻的游侠开口,无论是惊呼还是反驳。他并不想说服对方,只想听听对方怎么想。修仙之人最忌讳心有郁结,要是道心有瑕,只能落到他现在这个地步。
另一个人没有急吼吼地回答,他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得这番话有点可笑。
魏昭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觉得值?”
游侠的神情有些吊儿郎当,只是在此情此景下莫名显出一分阴沉来,这一分阴沉在那张总是嘻嘻哈哈的脸上格外突兀,他本人也意识到了。魏昭把嘴一撇,明显地垮下了脸,将刚才的讥笑变成赌气。
魏昭觉得可笑,还有点吃惊,心说老朋友这十年间果然变了许多。即便是红尘修心的那些年,公良至也不见有多入世,每次都是魏昭拉着他去搅风搅雨,他便从善如流地掺和。乾天谷双壁爱找事的是魏昭,公良至喜欢依旧顺其自然,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如今又是损耗精血又是用上碎玉诀,简直像水月观的天上仙子变成了雷音寺管闲事的和尚,画风变得让魏昭怀疑认错了人。
“你又怎么知道,他们觉得值?”公良至反问。
魏昭不能说自己听见冤魂怎么说,只能移开视线,不再争辩。好好好,他心想,道长口才有长进,一副菩萨心肠,我等邪魔外道佩服佩服。
公良至说:“我们都不知道。”
道士面容平和,嘴唇依然缺乏血色。他怕冷似的,把手缩回袖子里。
“怨气冲刷下,怨鬼自然满心仇恨,无论他们生前有什么念头。我没法告诉他们报仇的后果,冤魂也无法说清他们到底觉得值不值。”公良至说,“而除了苦主本人,值与不值谁说了都不算。我阻拦鬼物也好,以精血度化也好……我们这些活人,外人,修道之人,也只是求个问心无愧,念头通达罢了。”
是极,魏昭想,昔为昔今为今,桥归桥路归路,你我都只求一个念头通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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