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费了相当一番功夫,才算是找到了同庄铮形容的朱停同样容貌的人。
朱停是个胖子,富态圆满,唯独一双手灵巧、细致、优美,现在这双手正捧着个玉茶壶,他也正在街上闲逛。
街头有个手工艺人,正在劈竹子,转眼便劈得如同筷子一样粗细了。朱停看他手法虽快,却不是做木工的手法,而是杀人的手法,便知这人在手工上是个门外汉。
他根本不在乎一个江湖人士怎么会跑到街角做手工来了,正想直接离开,却不料对方手掌张开,五个手指上都套着细线,竟然飞起五个小风筝来。
这几个风筝大小不一,最大的也不过三分之一个成年人巴掌大小,最小的只顶两枚铜钱。朱停一下便停住了脚步,风筝大小不是问题,关键是此时正值晌午,街上闷热,无半点微风,怎么竟然有人能放得起风筝来?
他凑过头去看,却见这五个风筝,以桃花纸为翅,看厚度应该是一张纸给细细分成了两股,骨架是削得只比头发丝略粗一点的竹子。
朱停只看了一眼,就道:“你别用桃花纸,这纸虽然轻薄,但是太飘,你看这五个风筝,没一个飞得稳当的。”
对方没有理他,一手放着风筝,另一手继续削竹子。
朱停绕着这个摊位转了几圈,看光是他走动时带起的风,都让小风筝乱摇乱摆了,忍不住又道:“骨架不是细就够了,还得纤维均匀,你劈开的时候必须得小心转动你的刀,顺着它天生的纹路使劲儿……”
那木匠——张无惮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挺配合的,把五个风筝一收,一手捏竹子,一手用刀。他做得很用心,但看朱停还是一脸的惨不忍睹,便干脆把柴刀递给他:“喏,你来?”
朱停早就想听他这句话了,当下毫不客气,撸袖子,嫌弃地将他那把柴刀随手掷开,从袖子中抽出一个工具盒来,打开后摸起一把小刻刀:“等着啊!”
他下手很快,又稳又狠,不一会儿削好了木头,又去隔壁布店买了一匹丝绸来,用丝绸代替桃花纸,重新做了一个蝴蝶模样的小风筝出来。
朱停的风筝更小,只比一枚铜钱略大,他做好后,都不用像张无惮似的暗搓搓用内力催动,轻轻一拉鱼线,风筝就自己飘了起来,翅膀还抖动个不停。
张无惮在一旁看着,倒是诚心佩服他的手巧,他为了能让微型风筝飞起来,练了足足一个月光景,却不想朱停看了看成品,便掌握了其中的诀窍。
这是张无惮在前世看来的,不需要风便能飞的风筝是某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他当时看电视听了一耳朵,这辈子恰好想起来了,就做出来当饵,果然朱停二话不说就跳坑了。
朱停接连做了两三个风筝,一个比一个飞得稳,他这才把目光从风筝上转到了张无惮身上:“敢问你是?”
他当然看出来这人是专门在这里蹲他的,不过朱停一点都不在意,这种拿着新奇手工艺品当敲门砖的人多多益善。
张无惮道:“我出身天鹰教,是庄旗使和陆小凤的朋友。”
朱停的目光一下便钉在了他身上,冷冷道:“陆小凤是谁,我可不认识他?”
朱停和陆小凤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朋友,只要陆小凤有难,朱停会义不容辞赶到现场,只是两人偶尔也爱玩些“我再也不跟你玩了”的把戏。
张无惮权当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笑道:“我听庄旗使说,朱老板今日在研究使木偶动起来的法子?不知可有成果了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朱停又不是当真讨厌陆小凤,看看手中的风筝,还是道:“上次见老庄,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已经做出来了,要看看吗?”
他研制成功还没有多久,正是最想找人显摆的时机,当下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头人来。朱停先拆开关节,将其中安放的铁片修整一番。
张无惮探头去看,见里面的关节类似后世的齿轮雏形,不禁感叹一句科技宅改变世界。等朱停演示完,一脸骄矜的“快来夸夸我”表情时,他面露些微失望之色,口中道:“朱老板的手艺真是让人称叹,在下大开眼界。”
朱停一看张无惮不像一般人一样,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的木头人,反而丝毫没有被触动的模样,颇为不服气,不悦道:“你都不是真心称赞我的手艺,何必说这些漂亮话?”
张无惮冷不丁抬头直直望入他的眼睛,睫毛的每一次抖动、眼珠最细微的转动间,都写满了“真诚”两字,叹息道:“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原来朽木也能移动,是真心赞叹,只是……与我所想的却大为不同……”
朱停都不禁为这年轻人的心意所感,他看出来张无惮根本就是个手工上的门外汉,极可能是有了个小小的想法,再废了不知多少努力,才造出这种无风便能飞的风筝来的。
人家这么有诚意,慕名前来看他的手艺如何,又何必对人家恶语相向呢?朱停放缓了口气,问道:“哦,不知小兄弟本来是什么想法?”
“我本以为朱老板所做的是与人等高的木偶,还想着若能大批制造,放入田间,代替百姓们劳作耕种,省了他们多少苦楚?”张无惮盯着那个小小的木偶,再叹道,“朱老板是天底下手艺最妙之人,原便是我太过异想天开了。”说罢一抬手,便要告辞离开。
“……”朱停自他说了第一句话后,就一脸发现了美丽新世界的震惊撼然,直到张无惮远远走出一段距离,他才回过神来,大吼一声,甩开步子就追了过去,“小兄弟,你等等!等一等!”
张无惮心头暗笑,疑惑地转过身,却见朱停满身肥肉抖动,累得气喘吁吁,却又笑意满脸。他连忙停住脚步,上前扶住对方,问道:“朱老板,怎么了?”
朱停一把揪住他的手,眼中精光直闪:“小兄弟,你刚刚说的话,是真心的吗?”他所做这些玩意,世人虽惊奇,却也不过只是当个乐子看罢了,从未有人说过可以推而广之。
张无惮露出被冒犯的神色来,缓缓道:“不是出自于真心,我何必费这么大劲儿来找朱老板?我自庄旗使那边知道你的行踪后,一路从福建追到这里,前后废了足足三个月的功夫。”
朱停上一次同庄铮见面,确实透露出自己要去福建一游的意向,当下再无怀疑,笑道:“小兄弟,咱们寻个馆子详谈,如何?”
朱停不爱掺和事儿,一般他碰上麻烦,都因陆小凤碰上了麻烦间接牵连了他,但这并不代表他只想当个闲人。
两人要了一大桌酒菜,朱停狠狠吃了几口压压心头的激动,才叹息道:“不瞒你说,其实我还真的这么想过,若是能造出那等不需要人力,便可自行耕种劳作的木头人来,那该是何等利民之事?只是我终究能力有限,有太多玩意想得到,却断断做不到。”
张无惮哈哈笑道:“人们都说你是‘妙手老板’,依我看,还是‘妙心老板’更为妥当。人力终究是有限的,想象却是无穷无尽的,比起朱老板做出来的新鲜玩意,我相信你的脑子里,更该有许多惊世骇俗之想!”
朱停目露异彩,将杯中酒饮尽,嘿然道:“妙心老板,妙心老板!好,好!”
张无惮又给他煲了些“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的心灵鸡汤灌下去,一顿饭吃下来,直让朱停大起知己之感。
等这顿饭吃得差不多了,张无惮才道:“不瞒朱老板所说,我心中也时常有许多狂想,若是人也能长出翅膀在天上飞该有多好;若是咱们足不出户,便能看到全天下的美景该有多好;今日我们策马而行,可马力终究有限,若咱们能造出一刻不停、比马儿还快的车子,那又该有多好?”
张无惮自知是个俗人,他只是剽窃了时代的发明,但朱停实实在在是超脱于时代的奇男子,这些想法他竟然都曾经想过,当下一抡胳膊将满桌碗盘扫下去了大半,“霍”地起身,高声喝彩道:“是,是是,我朱停自认曲高和寡,这辈子原想当个懒人,忽忽一生便过去了,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样一番言论!”说着竟然禁不住流下泪来。
他是激动得不能自持,恨不能拉着张无惮同榻而眠,说上他几天几夜,却听到旁边有人嗤笑道:“两个酒鬼灌足了猫尿,却来喷粪,也是人间奇景,哈哈!”
张无惮心头冷笑,还是他们坐下一段时间后,这伙人才到的,似乎看他们说的火热,特意往这边靠近坐了,他们说一句,那边便窃窃私语着笑一阵,似乎全拿他们的话下酒了。
此地位于甘肃省内,临近青城山,虽然他们并未穿门派制服,佩剑却用的是青城制式。
张无惮早就留意到了,只是懒得管,好不容易把朱停的情绪完全调动起来,何必为了些低俗人士坏了气氛?事后再将场子加倍找回来便是。
朱停面露怒色,想说什么,让张无惮给拉住了,他站起身来,道:“我们说话大声了些,实是不该叨扰诸位——小二,烦请给我们另开间雅座,酒菜都重新上一份。”
他当然要打,对方一看便是那等给脸不要脸之人,那何不先在新朋友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大肚能容,再噼里啪啦打脸呢?
果然对方蹬鼻子上脸,四五个人阴阳怪气笑起来,为首一人更是道:“屁话说得响亮,原来不过还是个龟儿子,吵到了你爷爷,夹着尾巴便想跑吗?不给你爷爷磕上三五个响头,今个儿小命就给我交代在这里!”
他一句话完完整整地说完,不见张无惮有什么反应,嘎然大笑,正想再说一句,定睛一看,却见对方身形一抖,眨眼间竟然就来到了近旁。
他只觉眼前紫气乱闪,对方的面孔也在眼前一闪而逝,用力眨眨眼,对方又退到原地去了。
那青城弟子停了数息时间,方觉浑身剧痛,低头再看,周身七处大穴鲜血喷涌而出,人这才“噗通”一声,死狗一般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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