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眯起眼睛,大书房外等候的人被阳光拉出的长长影子,低声说:“两日前,何琏入宫觐见,说燕地今冬恐有大雪,而燕王只顾着在山上跟一名老道求仙问道,不理政务……朕没记错的话,何琏是皇甫斌提拔上来的?”
嬴社知道不是他说话的时候,于是将嘴唇闭得严严实实的坐在一旁不出声。
兴德帝叹了口气,一脸厌烦的说:“朕本以为你三哥无能,派遣优秀的臣子辅佐他几年,总能理得清楚该如何治理封地。如今看来,是朕想得太简单了。这人呐,聪明人犯错总是有迹可循的,或是因为胜利在望而狂妄轻敌,或是因为选择太多而忧犹寡断;但蠢人……谁能猜测到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事?”
“若只是因为一场大雪惹出的祸患,何琏来禀报之后,皇甫斌的儿子不会急躁不安的冲进宫求见。”兴德帝当了多少年皇帝,很明白臣子的心思——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只要摆不平的事情,臣子都喜欢到他面前来寻求解决办法。
兴德帝摇着头摆手:“不必特意问了,直接宣他们进来吧,燕地之事或许另有隐情。”
大书房商谈军政大事,除了乐元,一个伺候的奴婢都不留,因此,兴德帝有了吩咐,乐元立刻翘首翘脚的跑去门外,将皇甫熙和安平侯请进大书房。
“请陛下安。”
安平侯特意向前半步,让头一次进宫的皇甫熙能够看清楚该如何行礼,皇甫熙立刻照做,虽然姿势透着些生疏,却能看出他很认真。
兴德帝一见皇甫熙的模样,心情立刻就好了很多——即便兴德帝心里清楚皇甫熙说得不会是好消息,但有个仙童似的男孩还报信总比青面獠牙的恶鬼样子要让人舒心。
兴德帝十分直接的说:“朕已另外派遣官员前往燕地协助你父主持事务,若是相关的事情,你不必再说。”
皇甫熙从袖中掏出与他等身长的锦帛抖开,将绘制了大半夜才成功的图画展现在兴德帝面前,充满了技巧性的说:“燕地某处有大量铁矿石,磁铁矿石如同粗糙的灰色砂石,炼铁前将铁砂放入炉中烘烤,便可去除其中杂质。其后,烘烤过的铁砂凝聚成团粒,色如黑煤。再将铁砂送入能够鼓风的炼铁炉内,不断鼓动风箱,长久加热便可融化铁砂而成为铁水……”
从开口说话起,皇甫熙完全抓住了兴德帝的注意力。
兴德帝双手紧紧抓在大案上,身体前倾,忍不住打断皇甫熙的话,高声询问:“铁砂矿在何处?”
皇甫熙将炼铁炉的图纸交给乐元,自己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额头触地,语声清晰的说:“燕王听到我父亲想要回京的消息后,忽然派他的妻弟去太仓所查阅账目,请陛下尽快救救我父亲!”
如果说兴德帝对铁矿充满了好奇心,那么皇甫熙这种技巧性的说完则完全让兴德帝经历杀戮才坐稳帝位的那根敏感神经都绷紧了。
皇甫斌发现了铁矿,他清楚炼铁的方法,与此同时,燕王竟然有了大动作,阻止皇甫斌回京禀报燕地大雪恐造成灾情……
燕王想做什么?
他想要效法他那几名伯父,也带着强兵利器冲到咸阳城中烧杀掳掠、抢夺帝位吗?!
想到这里,兴德帝原本发热的脑子反而如同浸入冰水中,将他刺激得浑身发冷。
兴德帝摸了摸平铺在大案上的图样,仔细辨认之后忽然说:“图上的字,不是皇甫斌的笔记,这图是谁画的?”若是绘图之人也被燕王扣住,事情就更糟了!
皇甫熙耳中充满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咬着牙根回话:“是我画的,没让第二人见过。”
“是你?难怪皇甫斌要将你送回来了……”兴德帝看着跪在大案后的少年,认真的说,“朕懂得皇甫斌的忠心,只要他还活着,朕必保他性命。”
既然是在燕地发现的铁砂矿,那么,即便皇甫斌死了,他身边的随从奴仆从不会死光,总能够从中问出皇甫斌这几年的踪迹,进而查出铁砂矿的位置;但若是他面前的男孩被燕王抓住,岂不是等于将铸造神兵利器的办法拱手相让么?
青铜武器虽然尖锐,却比不上铁器,一旦让燕王得到铸铁的办法,再悄无声息的铸造一批武器,挥军南下,京郊大营的将士们即便拼死抵抗,可武器与敌人相碰就折断,这场大战还怎么打?
到时候咸阳肯定保不住!
“多谢陛下!!!”皇甫熙一脸惊喜的笑了起来,高声致谢,接连叩拜了三次。
兴德帝这时却转过视线,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安平侯一眼,忽然对皇甫熙说:“你不必回府了,正巧如意缺个侍读,你就留在宫中,与他住到一起去,陪如意读书吧。”
“……是。”皇甫熙忍不住看向嬴社,发觉他手撑在下巴上满脸兴味的看着自己。
想起被他留在燕地的厨娘,皇甫熙莫名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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