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客气了。
她这话明着说给大家听,实则是讲给邢寡妇听的。
邢寡妇在互市买了一段时日,只莲姐儿生的漂亮,时不时就能被互市上来往的客商们言语调戏几句,上次蒙夏景行出手相救,后来有一次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让个辽人客商在身上摸了一把,吓的莲姐儿从那以后,打死也不肯往互市去卖绣品了。
她年纪小,不知道邢寡妇的算盘。
邢寡妇带着女儿去攀附将军府无功而返,最后想着前往互市的客商,无论是辽国人还是大齐人,皆是家有资财的,凭着莲姐儿的模样,若能得哪位富商青眼,好日子可还在后面呢。
可惜这死丫头胆子太小,不过就是被摸了一把,又不会掉块肉。到得这时邢寡妇都恨不得亲身上阵示范,被那客商摸过了之后,或楚楚可怜,或含羞带臊,总好过提着篮子头也不回的跑掉吧?
万一那富商动了心呢?
可惜她一把年纪,再不见年轻时候半点风韵,只能暗叹时光不在,徒呼奈何。
到得约定的日子,夏芍药又陪着韩东庭往孙氏的小院里去了一趟。
这次开门的却是红着脸的莲姐儿。
上次人走了之后她才知道,感情那辽商乃是前来订货,并非夏夫人给孙氏介绍的女婿。听到这个消息,她就更高兴了,还数说莲姐儿:“你还怕抢了孙掌柜的姻缘,现在知道了吧,那客商并不是夏夫人给孙掌柜介绍的良人,可是上门来订货的。他若是瞧中了你,也是顺理成章。这些日子你可给我把耳朵竖好了,若是听到有人敲门,就早快去开门,是那位客商最好了。多来几次,说不定他就留意你了。”
小院门响,莲姐儿坐在窗下没被,被邢寡妇拿做活的锥子扎了一下,直疼的她眼泪都差点下来,在邢寡妇威胁的目光下,只能起身去开门,才出了房门,与出来准备开门的徐寡妇撞上了。
邢寡妇与徐寡妇分住院门两旁,距离院门口都相同,只以往若是有人敲门,邢寡妇是不会让莲姐儿出来的,总不愿意让自家闺女当使唤丫头,时时跑去给人开门,那这活儿就落到了徐寡妇身上。只韩东庭来过之后,又自不同。
徐寡妇倒是一愣,没想到今儿莲姐儿倒积极。最近这几日瞧着邢家母女时不时探头朝外面张望的模样,她就想到了什么,见到莲姐儿出来,她索性转身回去了。
莲姐儿开了门,见是夏夫人带着那客商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丫环随从,红着脸引了二人进来,邢寡妇隔着窗子瞧见了,已经起身去泡了茶,将漆盘塞到闺女手上,热情道:“我这就往后面院里去请掌柜的过来。”扭着腰身进了后面院子,却在墙根下不动,想着让莲姐儿多陪陪夏夫人与那客商,说不得那客商就瞧上莲姐儿了。
莲姐儿这里斟了茶,局促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要如何跟这两位搭话。
好在夏芍药与韩东庭原本就是老主顾,两人各有一肚子生意经,韩东庭又惯走四方,满肚子各国风物,孙氏没过来,他们二人就坐在院里闲聊,从西夏聊到了大食,再从大食聊到了波斯、渤海国、高丽,各国总有不同的特产,从吃穿到玩物器具,各种工艺,极之不同。
夏芍药被韩东庭给引的悠悠一叹:“只恨不是男儿身,不能似韩掌柜去各国看看,也好长长见识。”
韩东庭说的许多东西,莲姐儿不仅闻所未闻,更对许多工艺也全然不知,只觉得夏夫人与这位客商聊的话她连半句也插不上嘴,大腿上方才邢寡妇扎的一锥子隐隐生疼,生怕一会儿邢寡妇过来瞧见她连句话也没搭上,回头又要责骂,焦急之下,额头都冒汗了。
还是孙氏自己有事出来,瞧见邢寡妇在墙根下数蚂蚁,这才问道:“邢嫂子可是有事?”
“无事,无事。”邢寡妇猛的撞见孙氏,情急之下话便脱口而出,等瞧见孙氏往外面小院里走过去,顿时急了,“有——”事……后面的一个字还未吐出口,孙氏已经出了这道门,她悔的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真是笨嘴拙舌,这下可要露馅了。
孙氏跨出一道门,抬头就瞧见院里坐着的夏芍药与韩东庭,忙迎了过去,“两位来了怎么也不派人去后面院里叫我?真是过意不去。”
夏芍药奇道:“不是……方才那位大嫂去向你报信了,怎的没找到你?”还打趣她:“你这后面的院子我也没进去过,可也够深啊,我原还当你买了两个小院子,谁知道里面还别有洞天。”
她是无心的玩笑话,孙氏却立刻想起来方才出来的时候,碰上墙角下数蚂蚁的邢寡妇,再瞧一眼涨红了脸的莲姐儿,心里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倒也不好再说什么,邀了二人去厅里,拿出这些日子熬夜赶工的绣活,让韩东庭验货。
韩东庭验完了货,照着数量付了款,夏芍药还道:“我都送了韩掌柜上了两回门,以后韩掌柜熟了以后,倒可以自己来了吧?”
孙氏想到邢寡妇与莲姐儿的行为,愈发恶心,索性道:“此地住的全是妇人,韩掌柜若是觉得不方便,往后到了幽州以后,派人往这里来传个话儿,我带了绣品过去也是一样的。”
韩东庭反倒不好意思了,“我收购货品,哪里好劳烦孙掌柜到处跑,往后韩某来了,自会上门拜访。”辽国男女大防比起大齐来更为松散,部落里青年男女有意,还有直接钻完了毡房,有了孩子才成亲的,这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贵族就更为讲究些罢了。
他的态度既坦荡,孙氏也放下了心头纠结,这才送了二人离开。
他们从孙氏房里出来的时候,邢寡妇与莲姐儿还在院子时,她偷瞧了一眼孙氏的脸,悄悄推了莲姐儿一把,示意她上前去送客。莲姐儿一张脸紫涨,想到方才邢寡妇去喊人,竟然故意只在隔壁院里,拖得好大一会儿,孙掌柜才出来,就觉得难堪。
最难堪的是,她与那客商根本一句话也搭不上,光听着他聊天就知道他懂的特别多,她倒有些羡慕同那客商侃侃而谈的夏夫人了。
等到人走了之后,邢寡妇回房便一脸笑意的问莲姐儿:“他同你说了什么呀?”
莲姐儿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去,再听不到她娘的问话,只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连耳朵尖都红透了,自惭形秽。
偏邢寡妇还当莲姐儿这是同韩东庭眉来眼去,这会儿在当娘的面前不好意思,笑着凑到她身边去,推了她一把:“你倒是说话呀,他跟你都说什么了?”
她在里面院里对着墙可是好一会子,若非孙氏自行出来,恐怕莲姐儿还能同那客商再聊会呢。
邢寡妇想到将来有靠,闺女穿金戴银,就觉得满心喜悦,一再追着莲姐儿问,只盼着韩东庭送了莲姐儿信物,或者提一句,瞧中了她,接了她家去。问的急了,莲姐儿一语不发,到得最后竟然滴下泪来。
“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是舍不得娘吗?”邢寡妇一厢情愿的想到事情的进展,立刻安慰莲姐儿:“傻闺女,你过上了好日子,难道还能少得了娘的吃用穿戴?到时候你就给娘赁个屋子,再买个小丫头子侍候着娘,娘也过过太太奶奶们的舒坦日子,这辈子都不再抓针线做绣活过活,那才叫好日子呢。”
“娘你别说了行吗?”莲姐儿猛的扭头扑倒在床上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的好好的就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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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芍药做成了一桩买卖,一批宫锦转手就大赚了一笔,送走了韩东庭,回家又盘了一回帐,估摸着赎回自家老宅也为期不远了,别提多高兴了。
她心情好,看到夏景行带着儿子回家,也觉得这父子俩格外顺眼。儿子今儿是弄的脏了些,都快成泥猴子了,听说是武师傅让他们捉对厮杀,这小子跟大两岁的康成荫做对手,将师傅教的招数忘了个一干二净,打起来两个人抱在一处滚成了一团,直惹的路过的燕王以及赵则通哈哈大笑。
武师傅上前去试图要将两个小家伙分开,没想到提起来之后,他们互相攀扯着对方不松手,眼瞧着夏景行大步走了过去,教格斗的武师傅急的汗都要下来了,提着俩小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十分的尴尬。
夏景行恨不得掩面而走,好忘记自己儿子这丢人的一幕。小平安还觉得自己英勇无比,扭头朝他甜甜一笑:“爹爹,待我打败了他,就跟你回家,再等一会儿。”
夏景行很想语重心长的劝儿子:小子,你们这般打法,就算是赢了也不光彩啊!
两人身上都滚了一身的土,康成荫也不甘示弱:“没出息的才要爹撑腰呢!”他倒是想叫祖父,奈何康老将军少来燕王府,无事的时候就在家里休养。
齐辽之战,康老将军也受了伤,身子骨一向不太好,这两年一直静养着,不曾往营里去主事。
夏芍药听得儿子绘声绘色讲他今儿的战绩,还埋怨夏景行:“如果不是爹爹上前来拉开了我们,我今儿定要揍的康成荫满地找牙!”
夏景行却觉得,自从儿子去了燕王府读书习武,不给他长脸也就算了,时不时还要让他丢一回脸!
也亏得他向来脸皮厚,如今还能板着脸在燕王府行走,也算不容易了。
夏芍药将儿子带到浴房,扒光了亲自给他洗澡,小家伙在浴桶里乐的直拍水,好不容易才被她从浴桶里给揪出来,擦干净了还不肯老实,穿了干净衣服,湿着头发就要往外跑,被夏芍药在屁股蛋上轻拍了两下才老实了。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等到了吃饭时候,夏芍药就觉得胃里堵的慌,一点胃口也无,闻到饭味儿就觉得不舒服,勉强扒了两口粥就下了桌。
夏南天还当这父子俩哪个又跟闺女怄气了,等闺女的身影瞧不见了才问:“你们谁惹她生气了?”他老人家一大早就去园子里了,闺女不高兴自然与他无关。
“方才还高高兴兴呢,带着平安去洗澡回来,这小家伙泼了她一身水,裙子都湿了。”
夏芍药待平安向来和颜悦色,也没道理为着这么一点小事就生气的。她也不是会胡乱发脾气的人。
小平安立刻为自己辩解:“平安没有惹娘生气,娘一直笑眯眯的!”
“难道是累着了?”
夏景行放下饭碗,去瞧夏芍药,才进了卧房便听到她低低的呕吐声,忙绕过屏风去瞧,见她正抱着桶子垂头吐,房里丫环都不在,想是被她给遣出去了。
他忙去倒了杯温水过来给她漱口,又扶了她往床上躺着,放下帐子就要去请大夫,却被夏芍药给拉住了,“我估摸着……得请个妇科大夫来了。”
夏景行还没反应过来,只当她身上不舒服,转身要问,忽醒过味儿来,“你……莫不是有了?难道真是有了?”目光已经往她平坦的小腹上瞧了过去,连带着大手也轻轻摸了上去,“真有了?”
夏芍药拿手捂脸,倒瞧不见她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就是……好像日子推迟了半月,我最近忙也没当回事。”她忽哀叹一声,“万一有了……不会再生个小子吧?”小平安就够让人头疼的了。
夏景行倒是知情解意,立刻凑上去在她面上香了一口,“那咱们这次就生个闺女!生个如花似玉的小闺女!”
夏芍药都有几分哭笑不得,“这事儿难道是你说了就算的!”
夏景行高兴的昏了头,头回当爹半道上他就撂下大着肚子的老婆往前线去了,一直遗憾没能陪着她度过十月怀胎,没有亲眼见证孩子的降生,又及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这次可有机会了。
他猛的起身,拉过被子替她盖的严严实实,“你好好躺着,我这就去请大夫,爹爹还在厅里等着呢,只当你累着了,我一会就回来!”出去不算,还将四个丫环都叫了过来,“去守着夫人,看她需要些什么,好生侍候着。”
他鲜少有这么严肃指使丫环的时候,素娥榴花等人还当夏芍药生病了,吓的一起过来了,进得卧房瞧见她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凑上前去小声唤她:“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一着急原来的称呼也跑了出来。
夏芍药睁眼瞧见床头凑过来的四个脑袋,恨不得拍夏景行一巴掌,他这是傻了吧?
夏南天听得夏芍药有喜,比夏景行还高兴,他子嗣单薄,止得一个女儿,闺女生了小平安之后几年都不见有孕,他有时候也会想,说不定第三代也只有小平安一个孙子辈了,没想到还有再添人的时候。
“可确实了?!”
夏景行这才想起来要请大夫,忙派了保兴去街上请个妇科圣手来,翁婿两个在厅里转来转去,只转的小平安都受不了了,喊他们:“祖父爹爹,停下来!”
两人这才注意到小平安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夏南天上前去哄大孙子,“你娘有喜了,小平安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小平安想到燕王府里新添的小郡主,还有隔壁何家的荣哥儿,小孩子贪心发作,“能不能弟弟妹妹都要?!”
夏南天听得这话,更是高兴:“好好!就听咱们小平安的,弟弟妹妹都要!都让你娘给你生!”
小平安记得何娉婷生荣哥儿的时候,肚子大了好久,作为一个有常识的孩子,他十分气愤祖父竟然骗他:“祖父你就会哄我!娘的肚子平平的,怎么会生弟弟妹妹?干娘生荣哥儿的时候肚子好大好大!”他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比划了一下,“喏,有这么大!”
夏南天跟夏景行一起被他逗乐了,“真是个傻孩子!”
稍后大夫到了将军府,进了内室去诊脉,再出来时果然一脸喜意,“向老大人跟大将军道喜,夫人是喜脉,只是日子尚浅,不宜劳累,应好好养着才是!”
翁婿二人听得确诊,夏南天连道几声好,催了保兴去帐房支银子,给大夫包了个大大的红封,夏景行将儿子抱起来,往空中一扔又接住了,在小平安咯咯大笑声中,他向儿子宣布这个好消息:“乖儿子,你娘要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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