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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之后,气温跌至零下,室外哈气即成水雾,寒风打着响哨,扬起南阳街头巷角高挂的幌旗。
福来倒闭地正是时候。烈酒暖身,酒水是冬日消费大项,掌柜听从我的建议,撤去铺中两张方桌,腾出空来换作吧台,温酒的暖炉昼夜不息,生意愈加红火。“真是瑞雪兆丰年啊!”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刚从破产的大浪中缓过神来,恨不能全天候开业,生意一直做到腊月二十八方歇。
“落门嘞!”随着响亮的唱和,掌柜亲自将门口的木板码上,板上贴着红条,告知乡邻明年初八开市。掌柜娘子满脸堆笑,给我们几个丫头伙计一人散了一个足两的红包,还专门去道观求来大吉大利的护身符,嘱咐我贴身收好:“世道乱,你一个女子孤身守店,要靠符纸保平安的呢!”
除夕团圆夜,阿香、何大诚是本地人,家中自有父母翘首以盼。掌柜刚熬过一场大劫,今年要带着妻儿回老家祭祖,求祖宗保佑生意兴隆。细算下来,唯有我可以留在铺中看门。
掌柜扯来厚布将房门掩紧,又往瓮中压实了酱肉腌菜,满面歉意:“后院挂着腊肉,是专门给你留的,你务必吃完,别为我节省。夜里记得紧闭门户,谁敲门也别理,万一真有急事,就将后屋的红灯笼升到阁楼高处,街头王掌柜的见了,必会赶来帮忙。”他不放心我一个女人看家,专门委托了交好的乡邻看顾,实在忧心太过。
店中虽然留了不少酒、物,但像除夕这样的良辰吉日,即使是强盗偷儿都要赶回家吃团圆饭,哪个有兴致漏夜开工?黄昏时分站在街上左右一望,万家闭户,唯见炊烟袅袅,大路上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前世家乡过年总是焰火不绝,三国却连鞭炮都没有普及,整个除夕夜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句欢声笑语漏入耳中,细听却又没了。往年我在草庐中过节,奉茶、捧墨正在爱玩闹的年纪,诸葛均又好打趣,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不觉就守过了年。习惯了草庐中的热闹,今夜形单影只,总觉得时间分外难熬。
待嚼完了腊肉喝尽了梅饮,往财神爷的佛座前一瞧,竟连一炷香都没烧完。烛火映着我的身形,影子拉得长长的,还在墙角折了个弯,更显四周空荡寂寞。
我将掌柜娘子制好的火腿架到锅上蒸着,心中努力劝自己多吃几块,毕竟是大年夜呢,不能太亏待自己。既然已经不得陪伴,至少也该吃顿好的。
可是,味蕾好像也放了大假,半点品不出猪肉该有的美味来。
不知此刻草庐中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自从帮助掌柜渡过难关后,孔明仿佛突然意识到了我这个人的存在,隔三差五就会打着检查功课的旗号来酒铺提人,偶尔还会“顺道”上门来买酒。我虽然暗自欣喜他态度的转变,却也知道天上不会平白掉下馅饼来。孔明如此,必有缘故,只是以我的榆木脑袋,猜不透也想不通罢了。
我知道自己还爱他,但是好像已经过了最爱的那个阶段。如今孔明看那张俊脸,赏心悦目如昔,我却再也不曾出现过心律失常、血压急升的状况。
这大概就是很多人口中的“成长”。
于是当孔明轻叩门扉,一身风雪进屋的时候,我望着他身后那片白茫茫的大雪,首先跃入脑海的想法是:“这么冷的天还拿把扇子,先生的思维果然异于常人。”半点不曾想到他顶着严寒走的十几里雪路。
孔明难得楞了楞,而后轻笑着将缀着冰渣的扇子搁去火炉旁解冻,十分大义凛然地解释道:“持正,不因时易,是为雅。”
……懒得跟这个神经病讲话。
我把喝剩下的骨汤端上桌来堵他的嘴。
孔明浅尝了一口,讶然道:“汤中怎有股酒气,你加了菜酒吗?”
当然。孔明不爱菜中夹杂酒味,所以我在草庐中做菜从来不加料酒。但我前世从小吃到大的菜酒,进了酒铺后就地取材,很快就改回了习惯。
今日生肉下锅时不知道孔明会来,自然只顾着自己的口味。
“其实,细品之下也别有一番风味。”孔明嘴上虽然赞了几句,手中的勺子却再也没碰过锅里的汤,只捡着桌上酱肉、白斩鸡、花生米等不加酒的菜海吃一气。许久未见他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我只觉十分刺目,不由皱眉道:“草庐中没准备年夜饭吗?”莫不是林月洁欺负人,大过年的将夫兄赶出了诸葛家的大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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