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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门锁上——”高德忠对宦官斥道,同时踏步门外,来此交代毕事后,他无心久留, 直朝庭院外的月洞门走去。
宦官不敢怠慢, 忙不迭把屏门合上,那门一合, 锁一扣,屋一暗, 连光都落不进去。
门缝再也透不出一丝光,沈庄昭仍站在原地。
她的身后, 只剩下被封死的牖叶, 熄雾降冷的茶水,恐慌无措的宫人,破碎一地的手炉。
黑暗在天旋地转。
像极了鸦雀凌空,遮天蔽光, 漫无天日。悬崖自天顶倒悬, 仿佛要把人的希望由下至上抽空, 无尽的黑暗锁在门上, 窗后, 白杏树外。
伸出手,沿门慢抚。
在缓慢的时间流逝中。
她感受到眼前红光蓦闪,凄厉声起,无数人影倒下,伴随着坠落声,最终只剩下滴落血渍的剑刃,与手持它的无情刽子手。
这一切都因自己而起……
皆因自己……
屋内陷入僵局,就连南桃这自十一岁起就在府上侍奉主子的婢女,也寻不出半句劝慰的话。
这里仿佛与外世隔绝。
一步天,一步狱。
沈庄昭抚着门,缄默。
辰时四刻于她而言,可能终其一生都将刻在生命里,无法忘却。
背负愧疚度过余生。
她头靠在门边,不知在听些什么,还是在想什么。
慢慢地,她身子往下坐去。
在这段时辰内,还能怎样熬?她盯着角落出神,连自家侍女都不顾了,她心中只有生死,那些争宠,荣耀,地位,嫡庶,废妃,昏君……都对她不再重要了。
当今天子如何荒唐,昔日庶妹如何得意,这些都变得没有意义。
唯一重要的,只有生命。
若生命为重中之重,那自己前半生求尽造极的美貌,又有何价值?
好似从来族人只告诉她女子容颜之珍贵,却从不曾教过她没有这些,该如何活着?
黯然来得沉重,又缓慢。像黑夜匣子,一经打开,便吞没所有。
“我还能做什么?什么都不对。”她怔怔盯着角落,失神道,“儿时你们都道母仪天下乃我毕生归宿,椒房殿是世间最华美的宫殿,你们错了,自我看见萧梦如,我便不再这么以为了。你们从来道为我打算,可这每一步却都是你们的决定,而今日,我失了斗志,没了用处,你们便都觉得我无用了。伺候过我的无辜人死了,阿母也命悬一线,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太后还想从我这里拿走甚么?都拿去罢,拿去罢……从我身上尽情拿走,统统拿走,我早就一无所有。”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便不再害怕失去了。
巳时一刻,两刻,三刻,四刻……
午时一刻,两刻,三刻,四刻……
一个时辰过去,承乾宫上上下下空到不行,好似除了满庭院与沿廊边的杏花落如雨外,再无多少人踪出现。
除了那长廊上的血迹昭示着曾发生过什么。但正如指缝可用短帕擦拭,红木亦可用湿巾消抹。
一经逝去,便不复存在。
辨不清过了多久,久到屋内火暖再度冷了下去,这里一干人也毫无要用午膳之意。沈庄昭偎着门坐,神态已显十分疲惫,那门的另一端,除了看守人偶尔被冻得发出咳嗽声外,再无动静。
她快要混淆那些惨烈景象只是方才的一番噩梦,只要现在醒来,就回到了三日前,依旧风平浪静,依旧相安无事。
但若是醒至儿时则更好,她从未嫁与皇宫作弃妇,天子不会似仇敌般百般算计自己,太后也仍是那个被家族神话的女人,是姑母。相待无需重利,仅有个不深不浅之交便好。二妹还是在长廊黑影处总是沉默寡言的人,祖母待自己亲昵无比,兄长总是体恤与包容,阿母冬夜里时常会给自己熬甜酒酿,暖饱的,窗外大雪从不曾吹进来惹人发寒……此时,她这才恍然惊觉,原来什么好的,都变成了过去。
接着,从门外传来了轻微脚步声,因在这儿实在太静了,她轻而易举就能听见,那脚步声正从庭院的石路上穿过,缓慢朝这里接近。
高德忠回来了?还是太后另派的人?亦或是来羞辱自己的二妹?
她不可得知。
门外响起宫女与宦官交谈的细声,她不是很识得清吐字,只朦胧听得个大概,什么“帝后”、“牙牌”、“腹作痛”、“只待片刻”,这让沈庄昭顿时悬起了心,难道皇上与她也知道了?
这到底……
从外头传来卸锁的动响,她忙起了身,连连几步朝后退去,那门被打开,光从外头落了进来,窸窸窣窣,来得极为温柔,正似一个安宁的冬春午后。
宦官把门敞开,庭院重映眼帘,与此相同的,是一个眼熟的面容。
她险些失声,所有念想刹那云飞湮灭,只剩脱口而出:“你怎来了?”,但当她留意至对面那人的打扮后,便感到了后悔,即刻闭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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