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面!”青瞳沙哑着嗓子开口了。花笺抽泣着,依言往上看,太和殿很高,现在又是深夜,藻井最中心有个亮点,但是无法看清楚是什么。
“那是轩辕镜!铜的,据说能帮助皇帝辨别是非,通晓天和。还有一个说法……”青瞳淡淡地道,“轩辕镜正在皇位的上方,要是有人谋逆坐上这个位置,轩辕镜就会掉下来把他砸死!”
“青瞳!真的吗?”
“当然不是,这是前朝旧物,如果有用,当年高祖早就被砸死了!”青瞳轻笑起来,声音诡异得很,“我就一直在想,这么几百年了,它怎么放得那么牢固呢?为什么就不掉下来砸死我呢?砸死我多好!”
冷白得一点儿温度没有的月光下,花笺抱着那个同样欠缺温度的身体,号啕大哭起来。
天亮以后,黄道吉日,事事大吉。
青瞳头戴前方后圆、前后各垂十二串珠的冕,身着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等十二种花纹的锦绣朝服,这套祭天特定的冠冕和朝服代表山河社稷、乾坤地理。每一任皇帝都要背负着这些山川社稷、苍生黎民,一步步从太庙走到皇宫正殿太和殿,从此这些就应该是一个皇帝永远不能卸下的担子了。
朝臣们已经在太和殿玉阶两侧立候多时,随着青瞳一步步走上来,他们一对对文武整齐地跪下。当青瞳即将走上最后一级阶梯,程志突然满头是汗地追上来。他扑通跪下道:“皇上!太傅孙延龄跪在殿外直言鼎前,说如果您继续走,他就碰鼎而死!”
青瞳霍然转头,动作太大,通天冠前面的十二串珍珠甩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啪的一声抽在她脸上,就像给了她狠狠一个嘴巴。那些珍珠碰到她脸上又滑下来,微微摇晃,最终静静地垂下。隔着珍珠,看不清青瞳的表情。
半晌青瞳缓缓转身,又继续走了起来。文武群臣跟着她,默默地走。不远处传来嘶声大呼:“不想我孙延龄一世忠贞,竟教出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劣徒!”
一声沉闷的巨响,老太傅倒在地上,太和殿前这个巨鼎就是因为有很多忠臣在此死谏得名。鼎的花纹里有洗不干净的血迹,现在又添上了一道。
青瞳脚步并没有停下,还是一步步继续走着。从走出第一步开始,她就知道必定要踩着一些人的血。孙延龄是自己的启蒙师傅,曾对自己很看重!他的肯定和赞赏给了幼年的青瞳无数美好,他这样死,青瞳难过,但不觉得内疚。宁晏谋国的时候孙延龄并没有死谏,却只是因为自己是他教出来的,就觉得该负全责。既然如此,青瞳只能成全他的选择,有些事必须做,无关心意。
大苑史上的第二十任皇帝,第三位女皇,被下一任皇帝追封谥号“神武仁隆昌体德孝明彰显圣福运熙慈和”。按照大苑的习惯,男帝单称,女皇双称,所以后世史书称之为武仁帝的苑宁澈,就这样踏着她师傅的血一步步登上帝位。从此这九万里河山、四万万黎民,都归了这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掌管。
为天下易避圣讳,新皇放弃了“清澈”的“澈”那个常见字,取谐音更名苑勶。她的兄弟姐妹一律不能再称官名,改回常名。
因为常名多半是母亲起的,所以这批皇子公主的名字顿时变得五花八门,九皇子叫苑曦骏,二十七皇子叫苑罗罗,十五皇子叫苑平儿,新城公主叫苑清婉……若没有这个姓在,就没法看出他们共有一个父亲,是嫡亲的兄妹。
而最希望听到大家叫她常名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人敢叫出“青瞳”二字了。
大雁又南飞,
极目天涯无尽处,落日难追。
无边野火烧荒草,
一路乱石成堆,
埋不尽,落尘残灰。
只有滚滚长江水,
后浪依旧把前浪推:
淘尽了,是与非。
凭什么要无坚不可摧,
为这话受尽多少累?
雨打风吹。
马上雄风九万里,未曾尽,
如今战鼓需重擂,
虎将何曾失虎威?
为了万家能团圆,
自己有家不能归。
对何人,
诉伤悲?
二十四、旧事
一上午的仪式下来,青瞳顶着烈日回到乾清宫,她虽然今天才正式登基,可是以帝王的身份理政已经两个多月了。她夜里经常就住在离正殿较近的乾清宫中,所以熟门熟路。
花笺上来帮她把沉重的冠冕取下来,一言不发。空气有些肃穆,似乎经过这样一个仪式,她看上去有些不同了一般。
花笺有一件事却要告诉她,却只有自己能说,想不好该怎么开口,心里有事,手下就慢了半拍。只听得青瞳一声叫:“你要把我脑袋扯下来啊?哎呀,放手放手。”
花笺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抓着用力拉的不是冠冕带子,而是青瞳的头发。她这一声立马让花笺找到感觉,她心中一下子就轻松下来,放开手。
青瞳还在嘟囔:“你这是帮忙还是报仇,笨手笨脚的……”
花笺突然打断她道:“御医正来报,你父皇的情况是精神受了巨大压迫,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神志不清。他说了许多话,大意就是他没有把握治好。如果你愿意配合,把那天的情形再来一次,慢慢疏导,在关键的时候提示,说不定他就不会这么一直想了。”
花笺想跟青瞳说话,还是直说吧,自己要是不直说,还有谁跟她直说呢?她硬邦邦地说:“还有,那老头的意思是再拖他就更没办法,你的父皇就是要变成个痴呆了。现在还有个两三成希望,话说得颠三倒四、委婉无比。我看基本目的就是不敢直接问你,想从我这儿探听你是什么意思。”
青瞳瞳孔微微收缩,慢慢地道:“一直想有什么不好?这是他应该想起来的,想不出,就一直想吧。”
花笺微微叹了一口气,叫道:“青瞳!”
青瞳使劲摇头道:“你别劝我,你别劝我,你别让我难受,我不想听这个!”
花笺点点头,不说话了。对于景帝,花笺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只是出于女人的本能,她觉得他可怜。他怕冷,可是现在偏偏住在整个宫殿里最阴冷的翠微宫里,苦苦思索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花笺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但是一路饥民尸骨看下来,花笺心中,他的可恨还是多于可怜。
他不是自己的父亲,自己是无所谓的,但是青瞳也觉得无所谓吗?他可怜,她就不伤心吗?空气一下子沉闷下来,花笺突然道:“你有什么打算?”
青瞳强打精神,笑嘻嘻地道:“咱现在说了算,给你和萧瑟风风光光地办喜事咋样?”
花笺皱起眉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是问你有什么打算?你自己!”
青瞳不再嬉皮笑脸了,脸上先是现出落寞,眼神又慢慢坚定,她道:“我要把该做的事一一了断。”
帝王之路不是一条通往幸福的路,走得越远越坎坷,走得越久越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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